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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匹黑马原是父亲

父亲比较瘦弱,但身体却非常的好,父亲两边额头凸起头发稀疏,但额头中间却还有一些头发。父亲只有一件外套,那是一件浅褐色旧式军衣,原本两只肩膀上都有银色的圆形纽扣,因为右肩总是用来挑起家庭的重担,后来只是剩下左肩的了,父亲眉毛也显得浅淡,眼角总是微微收缩着,别人说这就叫低眉顺眼。他有胡子但只在上嘴唇,其他地方只是胡茬子,刀片永远也无法根除那些胡茬子。我最为熟悉的便是父亲吃饭时或是用双手接住什么东西的动作,他习惯性的将两只手的袖口往里缩,或是直接往手臂上拉但也仅仅只到手腕上方,父亲说这叫接手,得明明白白的。他无论身处何处或是盘坐在哪里总是将双腿紧紧并拢,那如枯藤似的泛起青筋脉的双手恰如其分的十指交叉环抱着双腿。我还记得父亲总笑、逢人便笑、不问年龄辈分、不分性别族别。

父亲少时发高烧说是把脑子烧坏了,所以读了12年的小学,最终却也只有三年级左右的文化知识水平。后来18岁娶了母亲次年得了姐姐,姐姐出生那时天逢大雪,还未到后半夜整片大地便银装素裹、父亲在外地打工,只说是帮人家拉瓦,用的是自己家的马。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牲畜,也是所有的生活来源。村里接生的是我本家人,属于父亲叔叔辈我的爷爷辈去了,他倒卖些药材顺道儿也救治牲口和人,当然也兼职帮人接生,接生这伙计讲究的地方在于出去医药费之外还能额外获得些红礼。

父亲驱车鞭马,夜以继日足足赶了两天的路程才回到家里,忙不得人饥马饿,路途中只当雪是吃食用以解渴裹腹,人马就这样过了两天的日子。父亲说“闺女落地两天了,再不赶快,闺女人眼脸时自己都排最末了,往后便跟自己不亲了”。回到家顾不得脚上、耳朵上、手上的冻疮,只草草的用松树枝拍打过便抱起闺女朝着马圈去了,母亲后来常说“父亲眼脸排倒数第二、黑马排倒数第一”。马见了闺女缓缓的退了步子,鼻息似乎也刻意收敛过着,黑马低下头马鬃毛一直骚挠着姐姐的额头和鼻子,只几天的娃娃也晓得笑了。

开春之后父亲又走了,临走时交给母亲12块钱,黑马也喂养的精壮。这次出门是托接生的本家叔叔拦的活计,他四处倒卖药材认识不少人、也施恩过不少人,村里多数的活计都是他给拦下的,逢年过节家里知事的人都会去踏踏他的门槛,问候些健康冷暖,盼着开春谋个出路,问条钱道儿。

父亲这次做的活计是帮人拉煤,因为他有马所以给的工价比较高,住的也是单一间的屋子,屋里就他和黑马,“咱每次多拉一背篓,一个月就可以给闺女照张相了”。其实,不仅是黑马多拉连父亲也被监工安排了背篓,父亲倒也乐意,总之、能多挣钱怎么都是好的。就这样一个月风雨兼程,除开照相的钱兜里还能剩些,父亲请了一天假,半骑半拉半就着来到十多公里外的街上买了些面条、一些马料、还有邮票和信封。信是父亲自己写的,歪歪斜斜的下笔极重,像是每一笔都用刀刻似的,现如今泛黄的信笺上还大洞小眼的呢。信里问候了爷爷奶奶健康、家里耕地情况,没有跟母亲过多的寒暄便只说“带闺女去照张相,然后寄过来。里面的钱足够。尾页落款并不是父亲的名字,只写心你。”我们也常打趣父亲母亲“这心你,该就是想你。把上面的相字去掉,只留心。”母亲羞涩的掩笑着说。“明明就是不会写想字、写个心字来糊弄我。”

父亲一周之后和黑马来到邮局并没有收到母亲的来信,虽是心急但也无可奈何,邮局工作人员只说“查无此人”其余的便不再说。撤身来回到半路,思而又想便又来到邮局,满怀愧疚的跟黑马商量“咱们哥俩儿,忍忍再给家里去封信”。这信费了一个小时才写完,信里内容不多仍旧歪歪斜斜的“怎么不回信”,仅五个字费了一小时原来父亲不会写“怎”字。也不去问邮局工作人员,白挨那种人白眼父亲心里过不去。时间再过一周,父亲和黑马期待着一路上哼哼唱唱,怎么想这周都该到了。果然,信来了。一只大铁桶里几百封信,还不能给人翻乱了,说是按区域分拣才能找到。故此,父亲白当了一天的邮件分拣工,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父亲和黑马沿着河边往回走,十几里的路程,得先要赶累了脚程才能骑马。父亲拿着那张黑白照片看着照片上闺女的笑如同岸边绽放的野花一般烂漫、更如头顶绚烂的星河一般璀璨。当第一次见到女儿怀抱女儿他知道责任,如今看着几月时间就已经长的这么大的女儿,他的思想第一次这么深远。

父亲更拼命了,看得连吃人斤两的监工也不忍心了,年仅20岁的小伙子这么折腾会坏了身体的。父亲开始加重脊背上的重量,黑马也增加半数,到后来父亲开始频频的更换背篓。

又是一年大雪,今年的父亲一改往日的容颜,换了新衣服新裤子,马车上也备齐了年货和女儿满周年的礼物。那是一把塑料的左轮手枪,姐姐玩了三年之后我出生了。父亲给爷爷奶奶也买了衣服,给母亲买了花背衫是秀大红牡丹的。母亲自然有诸多的怨、但当着爷爷奶奶也不好发作,便不让父亲上床,足足折磨了一周时间。母亲见他装着模样的可爱便也放过了他,后来父亲才总是说“先给你妈买”。眼见女儿长大,母亲提议她也出去打工,就此姐姐便托付给了爷爷奶奶。这年,却不是倒卖药材的本家叔叔给找的,是那吃人斤两的监工主动说的。那监工50不到,黑煤窑是他儿子开的。他是个哈尼族,皮肤黑的发亮、牙齿白如皑雪,他喜欢父亲的踏实肯干,脑子不活络,心眼子不多。所以还给父亲留了位置,这次父亲回去老监工又给加了钱,但那间屋子却不再给父亲和大黑马住了。监工照实说“少年夫妻,最忌讳住别人家了,我给你们找找看”。果然,找到一间,除却没有屋顶之外其余都能住,而且还有一间石棉瓦盖的厕所。因为是初春,黑马便就地拴在门外的树上,此时地上全是青草,父亲也将栓马绳放长了,黑马在夜间也可尽情的吃个饱足。

母亲找了煤山上的一家馆子做洗碗工,早上六点出发比父亲早两个小时,从老家借由黑马拉来的洋芋成了母亲的全部早餐,裹着家里自己冲的辣椒面,一杯白开水。餐馆是供午饭和晚饭的,午饭在下午一点至两点之间、晚饭在夜里十点到一点之间。母亲晚上两点下班,父亲牵着黑马去接母亲,不管再苦再累总是母亲坐着马,父亲牵着。那时的手电筒放电池,但父亲和母亲都会在自己的衣服袋里放一根蜡烛,深暗夜色里点手电筒、有微亮的路口点蜡烛或是摸黑走。回到住所,父亲会将早已烧开的热水倒在盆里给母亲洗漱,他则会和黑马絮叨半天,就常在住所的背后,那是一块平坦的草地。据老监工说哪里原本是一块有水的草洼子,后来开煤挖洞断了地下水的流向于是便长成草坪去了。

第一个月,母亲任性的邀请父亲一起去吃一顿饭,点了洋芋、酸汤、一盘肉、还有小瓶汽水。“你顿顿洋芋吃不腻”。“那是早餐、这是吃席,吃饭的点、吃饭的人、吃饭的方法都不一样,怎么会腻”。父亲随后说“其实呀!就是贵”。于是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母亲有酒窝,我也有,姐姐没有。回来时,料定黑马会生气父亲只顾逗它,却不知也给它备了好料,父亲照旧牵着黑马在背后的草坪上漫步,一人一马还有高悬的月,简直一副江湖游侠的意味。我没法料定父亲同黑马的感情,从小马驹起从小男孩始他们便时常陪伴在一起,他们渴饮山涧水、困歇林中丛、父亲同它诉苦衷、母亲与它聊思愁。家里的相册只有一张是属于它的,姐姐坐在其上父亲牵着缰绳母亲轻轻靠在它的腹部位置,一只手握住姐姐的脚踝,尽管他们身姿各异但眼睛看向的方位却出奇的一致,父亲但逢有人问他和谁在说话,他不说只拍拍黑马的额头。

其实父亲和母亲同它说的最多便是女人,其次便是彼此。父亲将对于母亲的愧疚对于女儿的愧疚说给它,母亲把对于女儿的思念和对丈夫的爱都说与它,每次父母说到情绪奔溃时,它总会发出嘶鸣不像是应和反倒像是打断和制止。每次这样总是会被它吓一跳,后来母亲便逐渐不再跟它说了,父亲仍旧会同它说些闲话,偶尔也会说“寻个母马”说到这,它却不再叫了,还总用头来蹭父亲的脊背,后来母亲得知原来是如此之后,教训父亲时连带着黑马、教训黑马时连带着父亲,“公的和男的,明明是一个意思却要扣两个字眼,我看呀!往后统一不去叫男人了,只叫公的”。“原来老公是这样来的”黑马嘶鸣,父亲却被母亲追打了半山。

瑞雪兆丰年,母亲的假比较难请,但最终还是给批了,并约定好来年上班的时间。父亲带着母亲去奇石公园玩过他们一起在下着雪的湖面上起桨泛舟,还拍了照片。那时岸边的花园有着服装道具出租扮演古人拍照的,一张照片五块钱。父亲穿的是清朝的龙袍、母亲穿的却是汉朝的衣服,他们不知道彼此足足隔了2000多年呢。过年回家后母亲详细的说了游园的经过和在外的所见所闻,身边一起长大的此时基本都以嫁为人妇的那些朋友,无一不心生向往。母亲却也懂得泼冷水,也不愿受着这骂名。村子里是出现过类似的情况的,出门打工不久媳妇跟着别人跑了,归咎起来还是得找上介绍人的麻烦,十里八乡最擅长的便是将这些事情围起来看、然后发表观点,随后传得更远。

父亲总是抱着姐姐到处游玩,亲昵的咬蹭着姐姐嫩白的脖颈和小手,时常抱着姐姐走街串巷。过年期间,父亲顾不得黑马,因为家里开春之后准备起新房,所以打工的事务便就此耽搁了。父母分别给各自的老板打了电话,电话要到村委会去打,新装的一部红色电话。起新房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尤其是在分家三年不到的日子头上,乡亲们都道“挣到钱了”。房子是两层的木板房,无论是结构还是外墙全是木板建造的,梁上的大椽是百里之外买的。新房落顶的那天,按照习俗得请村子里的帮忙人吃饭,在那条大椽的中央要栓一根大红丝带,来的人走到房子的中央需得握一下红丝带,表示给房子带来了好运和祝福。

那屋子至今仍旧坚韧的立着,母亲回老家看望爷爷奶奶时总不自主的会说起建房的一些事情,请人来建房子得先将肉给客人,饭也总不够吃,包括爷爷奶奶在内的一家人只能吃洋芋,好不容易找来一碗米饭也得煮熟之后倒在包谷饭里搅拌,好让帮忙人看得见米粒,吃的到米饭。

黑马仍旧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拉木材、拉石头、拉水、都是它在全然的照顾着,房子建造完毕,务工的事情刻不容缓因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父亲和母亲仍旧选择回到老地方继续打工,可是因为在家的时间太久,饭馆已经招到人了,母亲遍寻无果便同父亲商量自己也去煤窑里背煤。父亲当即就给拒绝了,说是闲着先看,有合适的再去就是了,煤窑洞里迄今为止哪里出现过女人。母亲歇了半月,心里火急,早六点出门、晚八点回家给父亲做饭,找了半月始还是没能找到工作,许多工作都要求具备一定的文化知识,母亲却连苍蝇大的字也认不全。母亲半夜低声的啜泣,用牙咬着被子眼泪直溜溜的往下滚。母亲平生最遗憾的便是没能读书以及过早嫁人。其实,外公家的境况不错,较之于爷爷更甚。但因为社会大环境所致女子上学始终得不到认可,外公送了儿子去只叫姑娘在家种地做饭。母亲说,她常站在鸡圈的后面看那些早上起来去上学的人,她背着背篓不敢出现在他们背书包的人面前,天再晚,背的再重她都要远远的落在后面。

那年黑马死了,是从崖上摔死的。母亲说那天的雨很大,雷电交加山顶的好几棵树都被雷劈了。厕所的石棉瓦被风和雨掀翻了,黑马只得拉进家来,屋子漏水但大多都落到黑马的脊背上,随之再从它的脊背上流到腹部然后才落到地面上,母亲和父亲用被子裹着下身听着雨和雷电。

大雨下到半夜,临了要睡的时候来人敲门“煤窑快被水淹了,得去梳洪”。父亲本想一个人就去的,但来人随即又说“得牵着马去,好多木头人搬不动呀”。淋了一夜雨的黑马有些打颤,父亲不愿但来人牵着率先出去了。窑洞确实被淹了,老监工跑过来告诉说“先拉石头”,窑洞被一块从山顶滚落的巨石给堵住了,窑洞口是一片低洼地此时的水没至腰际。拿来两根绳子父亲绑到黑马的身上,黑马往前走几人用钢钎抵住巨石的底部跟着黑马的频率一起撬,单是那块石头就拉到黎明。水梳的快,就只是挖些沟渠之类的加上将残枝败叶打理干净,天已经蒙蒙亮了。

父亲累瘫在床上呼呼大睡,母亲接着出门去找工作,谁也没有注意到劳作一夜的黑马此时的现状。昨夜漏雨家里成了泥潭,加之需要处理厕所的坍塌事务,父亲也没有注意得到。母亲回来时父亲正准备淘米做饭,只听得母亲喊叫一声便没了下文。父亲随手将高压锅放在盖板上,便夺门而去。黑马躺在地上,屁股上满是血迹尤其夹杂着它的屎粪一股怪味迅速蔓延开来。母亲留作照看父亲跑去请医生,来人看了马只说淋了雨身子虚,妥帖照顾三两日即可痊愈。果然,照着他的法子照看,次日黑马便不再拉血但仍旧卧躺着,眨巴着眼睛。父母确实不懂,只得照常上班各自都期待着自己回来时它就好了。

有人在崖下发现了它,但是看不真,到底是不是父亲的马,毕竟在这煤矿山间,拉死的老马太多了,谁的不是随意抛尸山涧之中。但听着说父亲找马便好心跑来跟父亲说了个大概,单是这大概父亲便已知晓。两人赶忙过去,往崖下一探只觉满眼昏花,崖间草木极盛回响绵长,只是看的见一个黑影辨不清具体是个什么物件。

黑马终于回归林中去了,这是父亲自己找的借口,那是谁也没法去到的地方,那道黑影也长久的根植在父亲的心里。并不是没有尝试过下去查看,但终究还是想不到具体的方法下去。母亲说,后来的许多夜晚父亲都不在床上,尽管是那么轻的掀开被子她也是知晓的。父亲就坐在崖边的灌木丛边上,双腿并拢然后用双手紧紧的环抱着,但他不低头脑袋抬的很高,望向深邃的夜幕时总是闭着眼。

父亲失去黑马后,并未显得有多么沮丧反而是心底燃起了更为热烈的劳动的欲望。母亲如愿的加入到“老鼠”的行动队中来,母亲说在那段时间里她并不恐惧,尽管大家常说“这是阴间挣钱、阳间花”。母亲下煤窑不到四个月便怀孕了。老监工似乎是一夜之间就老去的,他不再拥有狡黠目光和精于算计的目光,他第一次算错的账就是母亲的,每月母亲都少领半数,起先并不觉得但往后越发算计越是觉得不对,只得强着脸找老监工说。老监工皮肤由黑转紫,牙齿也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像是牙齿上总黏着煤窑里的黑煤似的。他拱了拱上嘴唇“我再算算”。原本在家父亲就说过对于老监工你怎么理会他都行,但万不可说他算错了账结糊了钱,这简直就是在用踩了屎的鞋打他的脸呀!但母亲刚毅确实认定就是他老眼昏花算错了钱。事实胜于雄辩,老监工果真算错钱,谁也没错独独就是母亲的错了大半。老监工付清了算错的钱之后便再没来过煤窑洞,甚至听说就此也没在到过煤山。

四月之后,母亲怀孕了。母亲总在煤窑洞里呕吐,原先大家以为只是不习惯,故此也没太考究其中的缘由。母亲夜里总问父亲“种庄稼竟然也没有这么累”。父亲以为母亲是想打退堂鼓了,便也顺了心愿,父亲也实在不忍心看着母亲这么拼命的苦干。父亲常愧疚于始终无法从根本上照顾好母亲。“感觉累了,就赶紧歇着。钱是挣不完的,但人却只此一个”。八月起母亲便启程回家养胎,父亲晚回一月心想能挣一月是一月,家中缝补需要的太多。十月怀胎,我食母亲血肉竟还不知足,母亲生我大出血导致体虚至极,足足休养五月才能挺身下床,父亲左右陪伴不作半刻的分离。母亲说那是她最幸福的时间,父亲言语温柔、家里万事和顺、没有那一件事像现在这样叫她看的刺眼、想的心疼。说实话,我的出生并未掀起任何波澜,甚至到现在一家人聊着闲话,父亲也毫不意外的表示对我的不满。父亲说假如那个时刻需要他做个果断的决定,他一定选择母亲。这是必然的选择我自然能够接受,这根本不关乎我自己而是关乎我的整个家庭,哪怕那时我已然初具意识我也赞同这个必然。

月子坐了不到半月父亲便又出门打工去了,这个却不是挖煤而是挖矿。这次是去投奔我的一个堂叔,父亲对于养活一家人有着本职的责任,所以选择投奔堂叔是无奈之举。母亲在家带着姐姐养育着我,每天背上背着我手里牵着姐姐在地里劳作,在山林间砍柴火,放牛羊,将母亲原本心里那一丝丝关于未来的畅想终于扼杀在群山之间,母亲再不去更人说起城市里的所见所闻,母亲自觉知晓城市的发展以她的思想和智慧根本无法继续想象,她不愿说是因为怕别人听了她的话之后,出门去闯荡发现并不是一个样,她的脸上挂不住也背不起这种思想上的落差感,被时代抛弃是一个人最悲哀的事情。

堂叔对于父亲的应付和讥讽总在不经意间展现出来,在堂叔的工人中很多都是他的亲戚有他的小舅子、他的大伯、他的哥哥。这些人一直就是他和他的朋友之间的笑谈。堂叔禁止自己的孩子同其他工人的孩子玩耍,他的妻子总在夜里咒骂自己的孩子这其中不乏指桑骂槐之举。其实堂叔的很多工人都是拖家带口来的,男人下洞倒矿,女人则负责地面上的事情,绝不止于洗衣做饭。她们同样也在矿山上背起背篓捡木柴和淘矿渣。我才记起菲茨杰拉德这样一句话“在你想要批评任何人的时候,先想想或许别人并没有你那么要的出身和资源”。

事故之后我的父亲连同他的意志一起被击破了。他开始酗酒从早晨起到深夜,直到彻底摊睡如同烂泥一般。他开始变得絮叨无理甚至做出许多过格的事情。我们深知他的沉痛然却始终无法彻底帮他解决,就连母亲也开始逐渐淡出他的生活。他终日游荡在村子或是街上,同任何人在一起他都之谈喝酒之事。大家开始觉得这个往日如同钢铁一样的男人现如今果然倒下了。那张刚毅的布满希望的脸和眼,现如今变得凹陷和不堪一击。不可避免的,大家开始避开他,往日再好的朋友和家人都视之如敝履。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但我始终记不起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好了。

母亲接管家事之后,一切都有条不紊,她没在外出务工而是留在家里(陪伴父亲)。是的,我母亲常常恸哭,随时随地的流下眼泪。我们不忍心看更不忍心询问,只当是没看见。我想我们必然也是无法承受那样巨大的压力的。母亲也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再走街串户的过日子,她总坐在院里的竹子下,竹叶如何飞舞散乱也打不算她的思虑,那几年家里时刻如同深渊之井,我们险些被淹死在其中。姐姐那是刚读初中,学习成绩并不理想,父亲的燥乱和母亲的沉默大多来源于此,他们的希望被移交了,移交在姐姐和我的身上,但失望对于他们而言远比矿坑的事故来得严重和绝望。

后来母亲回忆说:那几日我眼皮一直在跳,你父亲不信这些只说我是闲的慌,我想来也是便不觉得有什么。但忽有一夜你父亲晚班未归,眼皮跳的像是碎石机似的又重又快,我心里慌乱脑子也空白白的一片,只晓得忙起身到处找红纸,寻半夜寻不见。总感觉我要窒息了,怎么都喘不上气来,就算我打开门拉开窗子仍旧是这样。我趴在窗子边上深深的吸气继而又大口大口的呼着气,但越呼越觉得要死了。

我看到一束耀眼的白光从山下照上来,光束移动的很快,这时我的心开始安静下来。想来那会是你父亲头顶的矿灯,我大跨步来到门边上,也不敢倚着门。双手捻搓着,这时急匆匆的灯光照在我眼睛上,我下意识去遮住眼睛来人将安全帽都给摘下来,漏出一排白牙。当他告诉我你父亲出事后,我忘记当时我的反应是什么了,到现在我也没法记起来,只知道我的鞋子是那人叫穿上的,而且有一只还落在半路去了。

失去一只腿的代价太过沉重,家里人任谁都没有想到大家会如此一致的保持沉默,没有悲切、没有痛苦、跟没有夜里的啜泣。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我那时根本无法理解他们所做的一切,我想来或许该是如此,所以致使我也时常处于欢乐的气氛中。就在家里人表现得一切都如常的时候,围绕在我身边的不少言语如同飓风般的刮来,他席卷而来的还有远处的山和水。我庆幸于自己再也不必要漫山遍野的去追赶牛羊、再不不必鸡叫时分便起床去准备割草、也不不必提前观察勘探那片山的草美水清了。于我而言时间是后退的,一下子这个时间就回到了我的孩童时期,每天躺在奶奶的怀里等着爷爷晚上回来,其实并不是等待爷爷而是等待爷爷手里各种吃食。

我始终没有预料到,这庄喜事之下掩盖住了这么多的风暴。初中完后姐姐辍学,就算牛羊也买了读书还是得不到支持,这起祸端的受益者必然是我,只因为我是男孩这个家将来的支柱,故此读书对于我而言会更重要对于这个家庭而言也是如此。其实对于这个决定父亲始终未能参与其中,母亲与爷爷奶奶最终的决定便是牺牲掉姐姐的未来换求这个家庭的未来。母亲至今仍在为求得姐姐的原谅而做着补偿。俗语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姐姐知道后并未作出多大的反应,只说希望家里能让她初中毕业,毕业之后所以的一切都按照家里的安排去执行。母亲主张姐姐外出务工,爷爷奶奶以为选择一个好人家才是实际的,外出务工终究是会苦了孩子,也得不到家里的稍微照拂。诚然,爷爷的决断是正确的,姐姐如今就生活水平而言绝对是一流的,如今姐姐也在各种学习,现在钢琴、英语、以及经商都是一把好手。姐姐还常说“要不是嫁的早,还不知道混成啥样”。

母亲同父亲争吵到了深夜,我就在耳间目睹着一切。父亲耷拉着脚着急却沉重的在屋里转移着,母亲跟在母亲的身后双手永远不知所措的摇摆着,父亲那夜起便只流泪不说话。姐姐出嫁之后,家里看似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但身处其中仍旧感觉到奇怪和憋闷,像是沉到水塘里那种感觉似的。

母亲隐忍坚韧,早已不似以往那般的俏皮和善谈,她总在缝纫机前坐到夜深,我常起夜故此也是最常目睹母亲低头啜泣的人。夜里的缝纫机像是别人家的儿歌一般,我能安稳的渡过那么几年也全凭它的声响。至此,母亲开始出门帮工,后来家里族亲帮忙筹钱给母亲在镇上开了一家米线馆子,每一分钱都不曾落到家里其他人手里,母亲看电视知道这世上还有假肢这类似的东西,于是到处打听等着存着钱去买一个。到现今哪家帮忙渡过灾厄的米线馆已经不见了,据说是被拆了盖了新的小高层楼房。

其实,那时候并没有给父亲买假肢,家里给盖了平房。在父亲的坚持下盖的。父亲是从某个夜晚变好的,他恢复了往日深邃的思想,眼里就此充满不输以往的坚韧和希望。我从未询问过父亲关于这件事的一切,对于他的突然恢复家里人至今都觉得蹊跷。我们家乡有种说法,这种突然的清醒就像是死去的人躺在棺椁之中忽然的回光返照一般,不仅是家里人就连四舍乡邻都感觉到了。族亲还曾询问爷爷是否打算询问棺椁的木材购买等事项。

事实如此,父亲完好如初。母亲回忆说,那天鸡叫得早,路上打了霜她如往常一样就穿件短袖,到店里十分钟不到父亲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就来了,还没来得及回神呢,父亲就龇牙咧嘴的冲他笑,母亲一瞬间还有些晃神,那种笑可是太久违了。母亲随口埋怨父亲,父亲还是对着她笑。进到店里母亲依旧忙碌着父亲不动如山的看着她,这诡异的举动叫母亲多生了些心眼,也在思想着是否如大家说的那样,他大限将至。不多时,吃早餐的人来了,镇上大多都认识这家子人,对于他们的经历也十分可怜,相对而言母亲的店回头客更多但其中不乏抱着怜悯心的食客。人来的多父亲起身来到门口,大家邀他坐父亲说“哪有坐着做生意的”。众吃客回味从今天起这家米线馆的味道又加味了。下午零零散散的会有食客登门,父亲照常起身让座,尽管屋里座位空缺但这是不然的迎客手段和待客礼貌。不多久,这个摊睡如烂泥的男人在镇上传开了,店里的生意越发的火爆了,奶奶不得不放弃家里的猪牛羊来到镇上帮着母亲做活,众食客吃完奶奶给泡了茶他们就蹲坐在门口的楼梯上同父亲攀谈,起先奶奶和母亲总用忙碌中偷出的半点余光来观察父亲,直到后来包括家里人和乡亲父老都从心里晓得这人是真的恢复了。

母亲最常说的便是,别个妇人家咒骂自己的丈夫都拿你父亲做榜样,你父亲还从自喜不知羞耻的说“看,我说我娶了个好媳妇吧”。你父亲知道心疼我,日常出去聊天逛街总给我买些好看却不实用的物件,他在的话我都收着,过后我便多数拿去退了,街上都是熟悉人,免不得要取笑我。我却不管那些只管去三五声笑话两三句姨妈姐姐叫的她们不得不承了我的情把东西都给我退了。再往后你父亲再去找他们买东西便不再卖给他,只说“你媳妇嘴巴厉害,再到我们手里全成二手货了,绕是你媳妇怕也卖不出了”。父亲吃了遭回来只顾抱怨母亲断了他的面子,母亲却也不是软弱人“里子都快没了的人,要什么面子嘛”,父亲临了便说“有道理”。于是两人便只顾哈哈大笑起来,父亲照常磨破嘴皮子的求人卖,母亲仍是甜言蜜语把东西又给退回去,事情发展到最后父亲买不了,母亲也退不了。“你看,往后里子面子都没有了”。

你父亲死那年雪很大,那场大雪足足下了三天。我去水井沟背水回来,那大雪生生把我变成了雪雕似的他还在火炉边上笑话我,我拍了雪渍他从炉子里拿出几个洋芋递给我,我叫他剥了他不干,你姐姐接过手去剥了。他给你姐姐剥了一个然后用毛毯紧紧的裹着自己的下身,我以为他冷便往里面加了炭。你姐夫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也是一身的雪,你父亲见他回来便扯开毯子起身帮他拍雪,父亲不和家里人说这话,这话是听来的“女婿是门前贵客,需得高看一眼”我们围坐在火炉边上他问我“还记得黑马吗?”瑶瑶问“什么黑马”(姐姐的女儿),父亲抱她在怀里说“你问你外婆”。

父亲开始无休无止的回忆他的青春和与母亲的爱情,他的牛羊黑马,他和母亲曾跑遍了几座山也找不到的羊崽子竟然睡在背篓里,两人一起去山里砍柴割草玩了半天晚间啥也没干,又不敢回来只得在背篓里支树干在树干上面铺上草,以此来对爷爷奶奶作弊。

开春四月父亲便死了。我父亲的死去给我带来的伤害无疑是深重的,这是到后来才发现的。我需要父亲的时候总在深夜和备受屈辱的时候,我也想象父亲拍着我的肩,但我根本无法想象到那只手的重量该是如何的。

母亲怀念父亲很特别,嘴里也不再总念了。藤椅上母亲摩挲着那些泛黄的信签纸悄然离去了。天如洗,水不惊,我的母亲在怀念中去拥抱迷糊的父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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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史·人物传记选编

    元朝是我国境内一个古老的少数民族——蒙古族建立的封建王朝。蒙古族兴起于黑龙江上游额尔古纳河东部,后来逐渐散布到蒙古高原的广大地区。成吉思汗建国以前,蒙古人还没有文字,后来借用畏兀儿文写蒙古语,创制了畏兀儿字的蒙古文。到1260年,忽必烈又命国师八思巴用藏文创制“蒙古新字”,作为官定的蒙古文。因此蒙古建国前和建国后的一段历史,都是后来追述的,比较简略,也有错误。蒙古太宗(窝阔台)到宪宗(蒙哥)时期编成的史书《元朝秘史》,就是用畏兀儿字的蒙古文写成的。这部史书对了解十二至十三世纪上半期蒙古族历史有重要价值。
  • 陪伴会让人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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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往日混沌中匍匐的指针也因为跟你在一起被安上了加速器,陡然意识到时间才是世上最奢侈最该珍惜的东西。甜美,是对你的初印象。没错,我心里找不出一个能比这个词更贴切的形容与你的初见。干干净净,淡然却又如此的吸引人。
  • 少年穹

    少年穹

    我可是拼了命去做的,不要用天才两个字来抹杀我的努力
  • 随缘铁匠铺

    随缘铁匠铺

    宋白的日常就是悠闲的打造一些可能会被标为SCP-×××的武器,吃着隔壁小娘子的美食,再忽悠一下魂网的沙雕网友们。?????本想低调的享受悠闲生活,但是总有人想要搞事,是时候拿出铁锤,制裁一下这帮子整天要逆天的中二病了……“壮士,看你比较适合这块盾牌,别人的攻击可都会被吸引到盾牌上,保护队友最佳装备。”“欸,小哥,这套双剑肯定适合你,一把霜之哀伤,一把火之高兴,让敌人感受一下冰火两重天吧!”“这里还有一把让人变成猪的弓,看谁不爽就射他,价高者得。什么?你想要个能变羊的?我这里还有一块搬砖,砸一砖让人傻笑三天,你要不?”
  • 禁忌之恋:军阀鬼夫约不约

    禁忌之恋:军阀鬼夫约不约

    我从小双眼能够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二十岁那一年,在外地上大学的我被阿爷喊回老家,在那里我得知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秘密。原来我出生就已经被阿爷许配给了一个已经亡故了一百年的民国大军阀!在我丢失的记忆里头,我居然和这个鬼夫生了一个孩子!而这桩自小订下冥婚,更是牵扯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