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城生看看哥哥的脸色,再看看其余几人噤若寒蝉的模样,识趣的什么都没问。
任民生也以为自己会难受,谁知颠簸中竟然睡了个少有的踏实觉,等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擦黑,身边的人也换成佟朝阳。
看看外边,已经过了龙城,城生正坐在副驾驶指引着杨师傅,前往若虚县城。
怔怔的望着外边熟悉的景致,这几年在沪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梦幻,那么的虚,那么的远,那么的不可琢磨。
“民生,你说梦话了。”佟朝阳小声说了一句。
任民生凝眉想了想,笑道,“喊谁了?”
佟朝阳鬼祟的看看四周,说道,“你只说了句,你来了?”
任民生一怔,忍不住笑道,“真的假的?就这三个字么?”
“是真的。”前边的姚静扭过头来,笑眯眯的说道。
“你不记得了么?”杨冬冬也说道。
任民生苦思半晌,仍旧没有头绪,不记得做梦了啊。
“哥,你快看,老娘在村口站着呢。”城生突然插了一句。
任民生霍然抬头,望着那个佝偻的身影,满腔委屈骤然而发,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终究还是回来了。
昏黄的油灯下,父亲陪着杨师傅在喝酒。其余人围在炕头,吃着热气腾腾的土家饭。
“村里还经常停电吗?”任民生将窝头掰开,一半放回盘子里,另一半掰成小块放进稀饭里。
“唉,矿上效益不好,短人家电钱,三天两头的拉闸。你……”老太太说着,把手伸向儿子掰下的半块窝头,没想到有人比她还快。眯眼望去,正是那个模样俊俏的妮子。忍不住笑道,“民生,同学要来,你也省不得提前吱一声,饭菜这么随便,怕要怠慢这些城里的娃娃了。”
姚静咯咯一笑,摇头说道,“伯母太见外了。我们在家里也是吃这些。哪有什么怠慢?”说完大口咬在窝头上,一脸满足。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扫了儿子一眼,才笑道,“妮子,你是叫姚静么?”
姚静急忙点头,“伯母,你叫我静静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杨冬冬干咳一声,小声嘀咕,“进门就成家里人了么?这也太快了。”
姚静面色一红,假装没有听到。
老太太眼睛眯了眯,笑着拉了她的手,问东问西。
任民生本想解释几句,但见一老一小相谈甚欢,又何苦扫大家的兴。便借口收拾房间,独自出去了。
这里地处西北,纬度高,早晚温差大,经历过早晨济南的酷热,此时微风拂过,臂上居然有些凉意。
任民生望着漫天星辰点点闪烁,心有所念,禁不住一声叹息。
“怎么?不忍心了?”是杨冬冬的声音。
“你如果能抛开成见,就该明白我这么做是为了姚静。”任民生没有回头。
“成见?呵呵,你也知道我对你有成见?”女人的脑回路永远让人捉摸不定。
“她应该有自己生活,而不是整日陷在这些……”任民生不想把正常的交流变成东拉西扯的责难与辩解。
“是啊,她的确早该结束这段原本就不该发生的情感。她试过,真的试过。可是到头来呢?还不是这么卑微的爱着?”杨冬冬语气平静的像一汪死水。
可越是这样,越让任民生胆战心惊。“可你也不能让她……”
“让她不顾廉耻,以色诱人?”杨冬冬终于有了一丝恚怒。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任民生叹了口气,慢慢的转过身。
杨冬冬身后静立一人,泪流满面,不是姚静是谁?
“现在她就在这里,你自己跟她说,如果……我饶不了你。”杨冬冬跺了跺脚,疾步离去。
“都听到了?”任民生望着那孱弱的身躯左摇右晃,心中亦是摇曳不止。
姚静微微颔首,却不敢做声,她害怕一出声就是嚎啕大哭。
“既然都挑到明处了,我就说句违心的话,宣红梅不该这么对我。在我想明白之前,不会跟任何人再谈论这些。”任民生语气柔和,但态度坚决。
女孩儿竟然破涕为笑,“任何人?”
任民生有些不解。
女孩儿走近几步,笑道,“你说在想明白之前,不会跟任何人谈恋爱?”
任民生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茫然点头。
“包括荣兰?”女孩儿怯怯的望向他。
任民生忍不住笑道,“说什么呢?她有男朋友。我见过,很有……品位的一个人。”
“你别管他有没有男朋友,我只问你是不是包括她。”女孩儿竟然有些撒娇的味道。
任民生无奈,点头说道,“这个……包括她。”
女孩儿拍了拍颤巍巍的胸脯,笑道,“多情者,情必不专。你这么长情,我自然是愈加喜欢。哈哈,我去帮伯母收拾房间了。哈哈。”说完竟大笑而去。
任民生凌乱了。
几人在村里逗留了两天,踏遍了周围的山山水水,最终在第三天早晨,与任民生依依惜别,转道北京。
老太太望着空荡荡的院落,叹了口气,“民生,红梅是不是跟你……”
父亲装作有事,拽了城生出了家门。
“嗯。”民生正帮母亲收拾着灶台。
“唉,民生,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开不开心,妈能看出来。红梅虽说性子偏冷一些,可是个好姑娘。她绝不是嫌贫爱富的人。你如果实在放不下,就去找她。美国再远,还能远过天边?”老太太早看出儿子的强颜欢笑,却直到此时才把话说出来。
任民生放下手中的营生,忍不住笑道,“你不是挺看重静静吗?怎么还撺掇我跟宣红梅?”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怔怔的望着儿子,“妈是喜欢姚静,那是个憨娃子,不像红梅,心思重有主见。而且妈看的出来,她对你百依百顺,将来成了家,你不会受委屈。可妈喜欢有什么用?”
任民生听的心中酸楚,强笑道,“妈喜欢怎么会没用?”
老太太拍了拍膝盖,叹道,“傻儿子。妈知道你不甘心,否则怎么会留在上海?只是,姻缘天注定,缘分这个东西,强求不得。该是你的跑不了,不该是你的……唉,说远了。人老了就是这样,话多。”
任民生走到母亲跟前,一条腿跪下,说道,“妈,儿子真是不孝,这么大了还让你操心。可……儿子不明白啊,为什么好端端的,就走了呢?她这是为什么?这个问题搞不明白,儿子这辈子都不会快活。”说着说着泪如泉涌,到后来竟然变成了嚎啕大哭。
连日来受到的打击、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21岁的大孩子。
院墙外,听着儿子的呜咽,老父亲轻轻弹了弹烟灰,望向天边的几片白云,喃喃自语道,“今年的莜麦要大收了。”
不远处的城生背靠着墙,不知道想些什么。
接下来的十几天,任民生不是跟着父亲地里劳作,便是陪着母亲走亲戚。
程璇、姚静早已回到上海,时不时来个电话问候一下,试探他的返程时间,他总是避而不答。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想彻底留下来的时候,荣兰的电话打到了家里。“乐不思沪了?东来公司的电话都打到学校了。你还不回来?”
“不是一个月的假么?”任民生有些意外。
既意外这个电话,也意外打这个电话的人。
家里这部电话是去年跟宣红梅一起回来后,才装的,学校那里并没有登记,平时留的都是宿舍的分机号码,还真有可能找不到自己。
荣兰明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东来公司接下来可能要改制,你还是快点回来吧。”
“改制?我一个没过试用期的新兵蛋子,再改也改不到我头上吧。”任民生有些奇怪。
“呵呵,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赶紧回来吧。”荣兰又催促了一遍,就挂了电话。
想到又要回那个地方,任民生一晚上没合眼。
为了那个绝情的女人,守在那里有意义吗?即便有一天知道她弃自己而去的原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