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的时候,任民生一行六人,顶着昨夜的宿醉,钻进一辆94款的奥德赛,开始北上。
还没到无锡,车里的鼾声已经此起彼伏,响成一片了。
任民生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一声轻叹,想看看是谁,眼睛却沉的像被胶水粘住一般,怎么也睁不开。便忍不住喊道,“红梅,是你吗?”
等了许久,无人回应。在失望中又沉沉睡去。
再等他醒来,已经到南京了。
车没有进城,只在路边随意吃了点,便继续前行。
司机是杨冬冬的一个远房亲戚,四十上下,也姓杨。大家都称呼他“杨师傅”。
佟朝阳有些晕车,坐了副驾驶。
杨冬冬和姚静占了最为舒适的第二排。
任民生、城生、程璇挤在最后。
城生在火车皮上颠簸了一天一夜,昨晚又喝了那么多酒,从里到外都乏透了,勉强嚼了几口面包后,便蒙头大睡。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任民生望着窗外飞驰的树木,感到一阵眩晕。
“不知道。”程璇仰着头,意兴阑珊。
任民生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就缓一缓,反正你家老爷子也不会让你饿死。”
程璇缓缓望向他,“不如……我也去东来集团?”
任民生一怔,忍不住笑道,“好是好,就怕你家老爷子不答应。”
程璇有意无意的瞥了姚静一眼,“万一他答应了呢。”
程老爷子毕业于国内顶尖的法学院,早年曾被公派到英、美精研经济法,回国后从事教育工作,一直是这方面的权威。大女儿也就是程璇的姐姐受之熏陶,国际知名法学院毕业后,毅然回国,如今是上海M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
东来集团说到底是家乡镇企业,对诸如任民生的外埠人来说,尚有吸引力。但对本来就是上海土著的程璇,作为事业的起点,确实有些低了。
任民生笑了笑,不愿与之辩驳。
一路上走走停停,到济南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
好在酒店是杨师傅提前预定的,省去了不少麻烦。
城生外向,又喜欢交际,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杨师傅竟然与他聊得难舍难分,索性邀他同住。
程璇一看,说什么也要跟任民生睡一块儿。
佟朝阳有些意外,只说晚上有话跟他聊,可好说歹说,口水都干了,程璇就是赖着不走,到后来直接进卫生间冲凉去了。
朝阳见事已至此,只得怏怏离去。
另一个房间。
“这个程璇,实在有些拎不清。”杨冬冬将房门一闭,气的牙疼。
“你……搞什么鬼。”姚静面如桃花。
“我搞什么鬼,你不知道?”杨冬冬斜倚在床头,暧昧的笑着。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姚静的脸越发红了。
“不知道?那你脸红什么?”杨冬冬抓过靠枕,做了一个少儿不宜的动作。
“哎呀,你……也太不要脸了。”姚静急忙跑进卫生间。
杨冬冬叹了口气,仰面摔倒。
任民生洗漱完,看看背着枕头跪坐在床上的程璇,有些诧异,“你不睡觉,搞什么名堂?”
“没看出来?这是在负荆请罪。”程璇拍了拍背上的枕头,嘻嘻一笑。
“呵呵,你们小看姚静了。”任民生其实早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那你呢?如果,我是说如果,姚静真的推门进来了,你……会怎么办?”程璇低着头一边摆弄枕头,一边问道。
任民生枕着双手,叹了口气,“你觉得我有那么饥渴吗?刚跟女朋友分手,便按捺不住下半身,去与一个明知道不会有结果的女孩子……那样?”
程璇也慢慢的躺下,“你没那么饥渴,我信。可旁人呢?”
任民生眉头一皱,“过分了。姚静不是那种人。”
程璇轻咳一声,“姚静当然不是那种人。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来了,即便你们什么都没做,旁人会信吗?”
任民生扭头望向他,良久之后才哈哈大笑,“我总算明白了。程璇,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朝阳跟冬冬……,不,至始至终都不关冬冬的事儿,对不对?我去,够沉得住气的。”
程璇苦笑一声,“要是真能沉得住气,就不会被你窥破了。”
任民生翻身坐起,指着他笑道,“大一?不可能。那时候你眼睛长在后脑勺上,以姚静的形象还入不得眼。大二?那段时间你不是跟成教院的那个富家女打得火热吗?大三?嗯……”
“大三,你天天跟宣红梅腻在一起,还会注意到我?”程璇也坐了起来。
任民生仿佛听到心口处“嘎巴”一声裂开的声音,强自笑道,“那就是大三开始的了。”
程璇揉了揉面颊,怅然而道,“真要问什么时候动心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至于开始?嘿嘿,她都不知道有我这么个人,算毛的开始。”
“那你为什么还要出国?”任民生极力想用他的事情岔开自己的伤痛。
“因为,她原本也是要出去的。”程璇苦笑一声。
“嗯?”任民生大惊。
“呵呵,你跟宣红梅眼瞅着就成一家人了。她又是个心思重的女孩子,已经联系好那边的学校,机票都订好了。”程璇说道,
任民生思忖半晌,“这么说,关于她留校的传言……”
“不错,是真的。她家里很有办法。”程璇并没有说什么,
任民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于是,你也留下来?”
程璇叹了口气,“那个傻丫头,见你被宣红梅甩了,担心你,回家跟家里人大吵一通,快闹翻了,才……”
任民生默然。
“是不是有些感动?”程璇笑道。
任民生怔怔的望着他,“为什么要说这些?”
程璇缓缓低下头,带着忧伤说道,“生不满百,有些人注定是要错过的。可即便如此,也希望那个他曾经深爱的人在若干年之后能说一句,嗨,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任民生默然良久,终不能言。
是夜,宣红梅、姚静皆入梦中,起舞弄影,嬉笑弹唱,后不知为何,双双黯然而去,只余下他一人,终日孤苦,直至两鬓染霜。
醒来后,窗外蒙蒙亮,一旁的程璇鼾声如雷,便披了衣衫,悄然推门而出。
记得初中有篇文章叫《济南的冬天》,写的甚是清新,没想到这里的夏天却是如此暴烈。
循着路边潺潺的流水走了十几分钟,就看到大名鼎鼎的芙蓉街了。
清晨的芙蓉街,在失去喧嚣与拥挤后,只剩下紧闭的门户与一眼望不到头的垃圾。
一位年长的清洁工低头不紧不慢的劳作着,让任民生心生钦佩。
面对纷扰的生活,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如此从容?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没有。
不喜欢一人有错吗?
也没有。
可为什么总有人为此伤情?
他有些后悔将那层窗户纸捅破,把自己与程璇放到一个颇为尴尬的境地。
正思忖间,身后传来一句,“民生,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