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后，周一我去上班，周围的同志都说“婚假都不休”，编辑部主任不置一词，好象我们这些部聘编辑就不该有婚假。杨简更加不用说，第二天就去上班。两人又继续着忙碌的工作与生活。
这一年我过了司法考试，只剩下最后一场也是最难的人生考试：公务员考试。考、考、考，人生就是一座大考场，回望自己过去的三十年青春，除了会考试，又还有什么别的技能？相比于范进的艰辛科举路，我们这个时代的幸运是公务员考试每年一考，后又增加为每年两考、三考，开始是省级公务员考试每年一次，后来增加了国考，变为每年两次，再后来，省考公务员将法院、检察院考试单独分列，又变为一年三次。如果你愿意天南海北地参加每个省举办的公务员考试，那公考可以成为你的职业，只要你肯交报名费、出得起路费与住宿费。考试的机会多，考中的机率就增加，真像范进那时候三年一考，那真是头染白霜还不见得中举考上，如果我生在古代，会不会也成为那个拄着拐杖赶考的老童生？旁人看起来好笑，现在的人鞭挞说这是揭露讽刺万恶的科举。以现今的我看来，一个百无聊赖、身无一技的书生，除了将一肚子无用的儒家学问卖与帝王家，又还有什么别的出路与生计，真是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因为社会不需要这些。一开始上了道，又怎么下得来？
每年都为我省的公务员考试贡献报名费，我已成家，也无心再到别的地方工作，不曾像我的同学一样南征北战，赴每个省的战局，只每年对付沙溪的公考。考了这么多年，有数次入围，却都止步于面试。后来意识到面试也需要象笔试一样复习准备，这种准备不是等你知道自己入围了才开始准备，而是考完笔试立即准备。
研究生毕业后并没有什么好的工作机会，如今怀揣着著名大学研究生学位也不好找工作，除了公务员考试，真没有什么好的选择。
就在我全力以赴为公考做最后一搏时，我怀孕了。
我准备跳槽，杨简也准备换工作。不知是他比我幸运，还是工科男需求较高，亦或男人在职场本身就比女人具有绝对优势。我不知他什么时候有了换工作的想法，那天他突然到我办公室，要我帮他做简历，我想，无非是像我一样，碰碰运气吧，这些年来，不说电子简历，纸质简历我都不知道撒出去多少份，不用考试的，撒出去就没有过回音。
谁知，第二天，他跟我说，他去那个职业院校投简历，人事处长对他的简历很感兴趣，和他谈了很久，马上还给了两张表，一张体检表和一张人事应聘审查表，等于院校基于上同意要他了，这可是正经的公办大专院校、享有事业编制。
“你运气真好”我说，“你怎么知道这家学校要人？”
“我从我师妹那里知道的。哪行哪业都要有人。”
“你师妹去了吗？”
“她打算回江苏。”
“你怎么一去别人就要你，我也还算优秀，怎么撒简历像撒网一样，都没像样捞到过一条鱼？”
“呵呵”他笑两声，“告诉你，这所工科院校现在都是女教师多过男教师，他怎么会要女的？”
“是女人就犯了法？”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他居然哼出一句歌词，“要怪只怪你们女人都太会读书、考试，等要你们做正经事时你们又都要生孩子带崽顾家啦！”
靠，女人生孩子带崽顾家有错吗？就该在职场受歧视？
我还来不及忿忿不平，突然又起波伏，杨简的健康体检居然出了问题，心率有点过高，好在结论并没有说死，说可以三天之内再复查。前段时间他因为有真菌感染，他母亲给他一连七天注射了杀菌药，这药会有引起心率过高的副作用。副作用不会在停药之后立马消失，可能要持续两三个月，体检表却必须在一周之内交还学校。
好在表在自己手上，还可以去复查，但是谁能保证复查的结果就是心率正常？如果复查还是这个结果，那可就前功尽弃了！这时婆婆想起了一个她的战友，正是这家医院化验科退的休，赶紧联系她，跟她约好周三在医院碰面。
我虽然没去，可一个上午都在忐忑中度过，不会有什么岔子吧？中午，他就打电话过来，一切都搞好了，我才长舒了口气，杨简真是事事有贵人相助，希望换了工作后他一切顺风顺水。
下班回来他跟我说，今天真是有惊无险，李阿姨带着他们去找那位化验师，化验师开始并不卖李阿姨的账，连复查都不肯，说这只是检测结果，并不会对用人部门造成影响，可是这话谁信？毕竟她不是学校人事领导吗！好说歹说，才同意开单子让杨简去复查，并说结果正常就给改，否则一切免谈！李阿姨拿着单子带着婆婆、杨简出门，到了心率检测室让杨简再去做了个心率检测，看到结果正常，那化验师才不做声，在结论后写上“经复查心率正常。”
资料都交上去了，等着学校的录用通知。转眼又到了隆冬年下，今年沙溪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大冰灾，雪一场接一场，城区里轮番限电，杨简这个时候病倒了。上次的红眼病又有复发的迹象，眼睛痛、真菌感染，有了上次的教训再不敢打杀菌药，只能采取涂抹外用药的保守治疗，涂药后就必须闭眼在床上躺着，让药力渐渐发挥作用。
杨简在家卧床几天了，董主任不仅不来看望，再过几天就是春节，连说好的年终奖都不提，好象没有这回事一样，跟着这种人做事有什么意思！
家人商量好后，杨简的爸爸给这位董主任打了电话，请他到家里来一趟，杨简现在躺在床上，需要人照顾，离不开人，并说，如果您不肯屈驾来一趟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只好去您单位了。
这位董主任当然知道这话的意思，他也害怕把事情闹大，第二天拧着两瓶五粮液来了。他打电话来，我们就让杨简躺在床上，不要说话。我去接的董主任，他一进门脸上带着诚恳抱歉的神情去看了看杨简，对我公公说：“小杨病了这几天，我本该来看看，可是事情太忙了，这几天事情多，杨简又请病假，只能我一个人撑。”他把“又”字说得特别重，让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他道歉客套这么些天不来是工作太忙，其实是在说杨简又双叒偷懒请假，害得他这个主任顶他的缺，连快春节了都休息不得。
“我这个儿子我知道”婆婆不动声色地接过话，“他不算聪明，但是做事实诚，刻苦要强，凡事不肯落人后。他从小到大没有老师说他偷懒，都是对他印象很好。”
杨简继续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扮演着卧病在床、重疾缠身的苦情角色。
“您这话说得太对了！”董主任说“小杨确实不算聪明，有时交待他写个东西，要点拨他好几次，想当年，我在交通厅做秘书时，哪有人教，都是靠自己琢磨。不过，交待给他的事情他倒是办得认真，我还算满意。”
“董主任呐”公公接着说，“晓得你忙，我们也不给你绕圈子，你看，我儿子现在成这个样子了，前一阵他都是利用工作时间自己看病治病，看病费也是自己出的。实话不瞒你讲，你每个月给的三四千工资给他看病还不够，我们还贴了养老钱给他。现在沙溪市的大医院都去了，对他这个眼病没有什么办法，我们打算过了年带他到北京的大医院去看，总不能让我儿子三十出头就瞎了不？”
“那是、是、是，有病就治。”董主任一听杨简的眼病可能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也有点吓到，真出了这个事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别说经济上他吃不了兜着走，他自己的名声也将在行业内一臭到底。
“董主任”公公接着说，“去北京钱是个问题，我们在准备治疗费和路费，还有个大缺口，现在也到了年底，你那里还有点给不？”
“有，有，年底了有笔年终奖，今天我去准备下，明天可以叫他爱人过来拿。”
“如果是那样，那就谢谢了，小毛明天去单位找你。您留下来吃个晚饭？”
“不，不，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毛，替我们送下。”
董主任走前，我走后，一路上，他一言不发，我也懒得作声，到了大路，他一扬手，打辆的士走了。
第二天下午，我按约定时间到了杨简单位，董主任没在，我在他们单位连转悠边等，半大不小的院子，房子外观半新不旧。这会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家单位吗，一晃杨到这个单位工作了两三年，在他办公室度过的周末、椅子上摔下来的屁股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这些光阴就流水般逝去了，以后我们还会想起这些时光么，或者想起时连自己都觉得诧异，这是当初我的故事么？缘份似乎就是这么玄乎，来时悄无声息，去时毫不留情。
看起来幻象无影，但它确实是那么真实地存在，正是那么多的昨天才有今天，如果杨简不是扎实地在这家科研设计院努力地工作，新的这家职院又怎么会把他视为人才引进？果，必有因。昨天的因，今天的果，如果努力没有回报，现在社会岂不是还停留在原始社会？
一边逛，一边让思维飞散，一看时间，约定的时间已过去半个多小时，这位董主任还是不见影子，不会是要放鸽子吧，想了下，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里哼哼哈哈地说，临时有点事，正在过来。
又过了半小时，才看到这位董主任不紧不慢地进院子，我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他说：“今年业务不怎么好，没赚到什么钱。这钱我还是借的，你们先拿去用罗。”从包里掏出两叠钱递给我，钱是百元张，用银行的捆扎纸条包好，有一扎是包的紧实的，应该是一万，另一扎明显零乱松散，显然被人抽了些走。我礼貌地说声“谢谢”，接了钱就走，不说别的钱，光杨简帮他结的课题经费都有几十万了，临到年关，别人病着，给两万不到还要讲这种“借钱”的话，跟这种人真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到家果不其然，另一扎少了一千二百块钱，公公说：“这小子不是做大事的人，惜财如命，给别人两万还要抽走一千二，敢情是要把昨天的酒钱扣出来？简简早不该给这种人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