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简已经占据了墙角的一张小桌,他自己坐在拥挤的过道上,把靠窗宽敞的位置给我留着。桌上的火锅已开,热烈地翻腾着红色的汤泡,肆无忌惮地挥发着热情与香气。
茅舍虽旧,足暖吾心。
俩人默默地吃了饭,出了门去,天已黑透,亮起万家灯火。
他拿起我的包挎在他的肩头,全然不顾一个年轻男人挎着女式包走在大马路上,样子有多么滑稽不协调,手还轻挽着我,像怕我挣脱他而去一样。
亲爱的人啊,你若不舍不离,我亦不离不弃。
拐个弯,我们转到了安静的小路,他正想对我说什么,我突然把他拉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
我看见社长的车停在宾馆门口,打开了门。
不一会儿,社长和一名高个长卷发的美女摇摇摆摆上了车,嘭地车门关上,车辆绝尘而去。
各得其所哉?
我佩服自己的直觉,在我被功利的烟云笼山罩雾差点行差踏错之时,它如此干净利落地将我拉回正轨。让我不禁后怕,如果今天一时糊涂,当真赴了社长之约,此时的我该如何脱身?万一铸成大错,岂不成一生污点,痛苦源泉?
“怎么啦?”杨简不明所以。
“火锅太烫太辣了,胃有点不舒服。”
“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我还没出声,他已经朝店里跑去,他如此性急,竟全然没发现,我的包还被他突兀地挂在肩头。
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一杯热茶在手,胃舒服了,心也舒服了。
他挽着我的手,叙叙地说着,他父母战友有个女儿,放在他家读初中,比他大两岁,那个女孩热烈奔放,有一天,父母不在家,女孩要跟他玩“亲吻”的游戏,他懵里懵懂,就跟她“亲亲”——
“一点都不好玩,还尽沾了口水。”他说着还下意识地抹了下嘴,似乎那里还残留着口水。
“就玩了一次?”
“只有一次”他说,“这种游戏男孩怎么会喜欢玩?”
“别把自己说得像个一清二蠢的大葱”我坏坏地问,“那她还有没有让你玩抱一抱、睡一睡的游戏?”
“玩了,这两个游戏很好玩”他也一脸坏笑,“等下我们要不要——”
“让你交待问题,跟我严肃点,小心大嘴巴子抽你。”我凶了他一句。
“没有啦”他一副委屈样,“我又不傻,那时确实是有点好奇嘛,你没犯过错?”
如果真是初中时的事儿,那确实不叫事儿,我上幼儿园中午午睡时还非要跟一个男孩睡,要他给我讲故事呢!
(嘘——这事儿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那个给你启蒙的姐姐现在在哪?”我问,她要是还在沙溪,突然想起这个让她发蒙的弟弟,那可如何是好?
“不知道”他说,“她只在我家待了半年,后来她妈把她接到广州去了,后来好像又没在广州出国去了。”
啊,出国,断得这么干净,我的潜在对手秒变国际友人?
“不错啊,还有海外关系。”我点点头。
“我也要来审你”他笑着说,“你跟你的前男友进展到哪一步?”
“拥抱接吻。”这个时候提起他,突然我心里有些难过,他说的是“前男友”,他真的已经变成“前任”,站在面前的这个是“现任”吗?可我分明还是感到“前任”在我心中的份量,毕竟,青葱的校园岁月是和他一起度过,也差一点与他携手进了婚姻的殿堂。每每和这个“他”交往愉快,可是梦里却出现那个“他”在用凄楚哀怨的眼神望着我。
“我用一辈子等你,如果你的丈夫对你不好,你还可以回来……”
一辈子,谁会相信一辈子?
一辈子,难道我会误他一辈子,岂不是罪孽深重?
不,不会,他虽然深情款款,但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吧?
杨简看见我落寞的神情,有点吓着了:“没事吧你?”
“没事,但是我想回去了”我拿过我的包挎着往回走,他默默地跟着我。走到大门口时,我突然停住,望着他。
他望着我,不知所措。
“我们差点儿发生了关系”我说,“但是——没有,因为我说过,把彼此的第一次献给新婚之夜,他很尊重我。我也爱他,现在还时时想起他。现在我是不是还爱他,坦白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跟他已经没有可能。”
我喘了口气,一古脑儿地接着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前任,也许是吧,可他永远在我心里有一个位置。我觉得这些还是坦诚相见的好,可以接受,我们俩就相处试试,不能接受也没关系。”
说完,我飞奔上楼,把自己关在屋里,掩在被中。
只留他一个人站在门口。
疯了,一定是疯了。
你这个最没城府的女人,刚才,我的理智还噂噂教导我,别把孩提时的糗事说出来,这下到好,把与前任更不足道的事说给一个想追你的男人听,公开对他说前任还在心里,你要他怎么想、怎么做?你为何要一再挑战他男人的自尊底线?谁会容忍自己的女友、老婆还想着别的男人?
可是,不讲吗?那对自己不负责,对他更不负责。我已经错过一次,不想再错第二次。与其遮掩到婚后,让双方不愉快,婚姻触礁,彼此受伤害,而过错在我,我岂不是更要受良心的谴责?不如在婚前,把这些说清楚,一切随缘。
想到这,我的心安宁了。
做人坦荡荡,何必在乎别人看法。
第二天,他没有电话来。
第三天,他仍然没有电话来。
一切结束了吧,也好,还有两个月就要研究生考试了,让我投入到一段新的战斗生活吧。
第四天,刚下班,他的电话进来了。
我心里竟一阵激动,没有结束吗?
电话依然响个不停——
他不是两三天还觉得气不过,要打电话羞辱我吧?
羞辱我,凭什么?
我刚要接,电话断了。该不该打给他,他能打电话来够难为他了,难道你要永远矜持地站在原地,不肯向他踏出一步?
打给他,我回拨了他的电话。
“我上来了。”听见他呼哧呼哧爬楼声。
嗯,电梯坏了吗?我走出办公室,电梯亮着灯,停在一楼,没坏呀?
这时他已出视在我的视野。
“咦,你怎么不坐电梯?”
“坐电梯心不诚”他像变戏法一样,把别在背后的手转到胸前,手里握着一把含苞未放的粉玫瑰。
“哪里买的?”我不禁有点哭笑不得。
他也太不懂讨女人欢心了。既然已经决定要送女人玫瑰了,为什么不把玫瑰包装得漂亮点?这把粉玫瑰居然裹在层层报纸里,为了怕玫瑰扎手,下面又横着围了几层报纸。层层的报纸蛮横地遮住了玫瑰的娇艳,被他拿在手里像一堆报纸梗。
“我跑到花卉市场去买的,沙溪最新鲜娇艳的玫瑰,我原本想去花店包装一下的,可是,我不愿意让别人碰她们”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你自己修剪一下,插在瓶子里比花店那些包装的要好看!”
我接过花,拔开报纸,欲说还休的玫瑰羞怯地露了出来,自信地散发出玫瑰的清香。
“你买花,要我修?想得美!一把绳上的蚂昨,两个一起!”
吃了饭回到宿舍,我找来一个高颈空瓶,两人坐在小马扎上,解开玫瑰平铺在垫地的报纸上,这把玫瑰可真多!足有二三十枝,长长的枝条顶着粉嫩欲滴的花朵,坚挺的绿枝、锋锐的尖刺都告诉你,这些玫瑰才刚刚离开枝头,大多数的花朵含苞未放,花苞里还含着滴滴水珠,粉里透红,宛如小姑娘的脸颊,有一两朵已经开了,怒放之姿真如小牡丹一般。他把花枝递给我,我拿着剪刀高高矮矮地剪枝插进瓶里,我没学过插花,完全凭感觉,一瓶剪出来也是错落有致,风姿绰约,真比用塑料袋包衬着的花儿强了百倍。
一瓶青春洋溢的玫瑰让简陋的房间生动明亮、满室飘香。
在玫瑰清香里我们接吻了。
“为什么还来找我?”我有点恋上了他的吻。
“不知道”他说,“没有理由,但我想我宁可要一个不会骗我的女人,也不要满口谎言的处女。”
我心头一热:“你是处男吗?”
“嘿嘿,要不要试一下,反正我不吃亏哦!”
“去你的。”
那天晚上送走他,枕着清香入睡,一夜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