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才回宿舍,梦里,我没有看到星光,却是一团黑暗,昏昏沉沉。
“晓洁,你真的要离开我了么?”床边似乎有人在悲伤地低语。
我霍地坐起,对面的舍友在鼾睡,打着沉重的鼻息,我躺下盖上被子,望着黑亮的上铺板。
是的,我要离开你了。
远在将近四百公里以外的你也会在当地成家,我们都不是柏拉图,我不能拔着头发离开世俗的生活,未来柴米油盐的生活我不想一个人去面对,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周日的早晨阳光和暖,是个大晴天,初秋有如此的晴天,谁想呆坐在书斋里?
我信步绕着薛家井走了一圈,顺便买了些菜。到办公室看书已是十点多钟,往常双休这个时候,他会打个电话过来,今天怎么……
到十一点的时候,电话响了,是他打过来的。
“你在社里吗?”他问。
“在啊。”
“我在你门口,你下来一下。”他说着挂掉了电话。
我来到楼下,他提着一个塑料袋递给我:“老板要我到工地去几天,跟你辞个行。”
一塑料袋的零食。
“什么时候走?”
“马上就得到学校集合,我这就去搭公交车。”
“我送送你。”
我俩来到公交站台不久,他要坐的公交车来了。
他回身向我,微微探出头,似乎要来个吻别。
我退后两步,说:“车来了,走吧。”
他上了车,车走远了。
我默默地转身往回走,阳光温暖地照着我的背,似乎也只照着我的背,心里的凉不惧阳光般在慢慢变成寒。
人家只是走几天,这不正好,刚好和缓一下你那矛盾负罪的心。
我是不是太小儿态?只想着长相厮守,却忘记了男人的第一位永远是事业,不是家庭、妻子和孩子?
“女人,可笑的女人,她们以为男人和她们一样,眼里只有爱情。”英国作家毛姆那句警语仿佛天语在我头顶炸响。
我要一个简单明了的爱情怎么那么难,难不成我拒绝一个柏拉图,却又陷入另一个柏拉图,他的工作性质会不会长期奔波外地?又或者他现在只是学生,毕业之后到外地工作,又是一段异地恋,夫妻天各一方……
我跑起来,想跑过那警语,跑出世俗,跑到柏拉图的国度。如果有个柏拉图的精神国度,不要计算物质,没有柴米油盐,我愿意燃烧物质的身体,去向那里。
哦,我还有父母,理智与清醒还在,我不会去皈依什么宗教,更不会去自焚归依。
宗教只是教人逃避,解决俗世的难题比追求精神圆满更难,大隐隐于世。
如果这是我的命,那我接受,跟命来斗一回。
我跑不出尘世,回到了我的办公桌前,我高声地在空旷的走廊里朗读法条,背诵讲义,在书本里我是自由的精灵。
那一刻,我想念我的妈妈,还有我的小侄儿。小侄儿四岁了,虎头大眼,哥嫂在深圳打工,把孩子放在老家,每天都数着日子等着我回去。
俗世的亲人,我爱你们。
午睡起来,洗澡洗衣,当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在充满阳光的宿舍里走来走去,手洗衣物时,内心的风暴已经过去了。
世人万物各有自己的归宿。
在我最好的年纪碰到他,真心真意,就要团结一心共同进退。
我不会后退!
凑巧,事情刚做完,电话打过来了,是他的电话。
“你到了吗?”我问。
“到了。饭都吃完了。”
“我也吃了。”
“吃的什么?”
……
“哎,问你个问题。”吊脚坐在我那简易床上,我大喇喇地说。
“啥?”
“你是不是有恋母情节?”
“你说呢?”听到这话,他的语调居然还那么平静。
“虽不是病入膏肓,却也至肌肤肠胃,不治将恐深哪!”我学着扁鹊医生的口气,还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呵,小鸡皮肚肠、睚眦必报的家伙,我那天那句话没讲得好就这么损我!”
“哎,我够宽宏大量了,你再跟另一个女人说说你是我妈的影子,你看她会不会当场发飙,扇你大嘴巴!”
“你是你,妈是妈,我拧得清。别酸溜溜。知道你脾气好,我才找你。”
“霍,你要找就找啊,追姐姐的人从薛家井排到水风井了好不好。”
“是、是、是,我是奥运会马拉松金牌得主。”
口舌戏语,也要你知道,其实每一步都那么艰难。
“我买的零食你喜欢吗?”
呀,真的,我忘记还有那一堆宝贝了。
早晨刚上班,去收发室领报纸,何姐告诉我一条爆炸性的小道消息:刘美女钓到了“大款”。
而引爆这“头条”的是编辑部办公室收到的“控诉信”:这位大款的女友,确切地说写这封控诉信时已沦为了“前女友”。她控诉刘美女横刀夺爱,抢走了她的男友,写控诉信是让编辑部里好好管管“贵单位的女编辑”,不要如此霸道不讲理,见男人就上。为了加强申明自己的弱势地位,这位前女友还绘声绘色地讲了这位大款的情史:大款离过两次婚,有前面婚姻留下的孩子,男人比自己大了十几岁,自己如此忍辱负重,不计前嫌地与男友在一起,快结婚了居然被刘美女“截了胡”。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什么年代?2000千禧年都已是几年前的历史,谁不知道,“女友”不受法律保护,技不如人败下阵来,还写信给别人单位让“管管”。据说,这也有个缘故。这位大款是主任党校的同学,有次大款到编辑部来作客,吃饭时主任就叫来刘美女作陪,推杯换盏之际,刘美女秋水如盈、呵气如兰,一举让大款裙下称臣。两人的恋情快如闪电、猛如山洪,大款自然顾不得前女友。这位前女友恨编辑部提供了“中介”,更恨刘媛明知别人有女友还要横刀,控诉信估计也只是发泄发泄,并不想什么破镜重圆。
一个如此老套的“大款换女友”故事,大家津津有味地品咂着:似乎没人同情这位前女友“豪门梦碎”,甚至来不及嘲笑她“黔驴技穷”地写控诉信,就转身一致为刘美女技高一筹抢得“大款”点赞。
当真是成败论英豪。
拿了报纸上楼,刚好碰到刘媛,她打声招呼,带着名牌香水的气味一阵风走过,如平常没有两样,让人怀疑传言是不是真的。或者,这只是她在爱情战场上“攻城略地”的又一次小小战役,根本不值得炫耀?
要换作我是刘媛,即便没有这写控诉信的刚烈前女友,这位大款追我,我都很难接受。实在话,这大款都离了两次婚,拖着个孩子,如果真是婚姻不幸,一次就够了,还有两次!不可能自己没有一点责任吧!刘媛比我还大几岁,大款比她还大十多岁,那不是四十好几了吗?还一见钟情?就算是相信一见钟情,还能拖着个女友跟你一见钟情?就算拖着女友跟你一见钟情,一个有点起码道德的人,总还是要和自己的前女友有必要交待与安置吧?弃前任如敝履,又安知不会弃你如草芥?况且,这么轻易就一见钟情,在刘媛估计是对自己的美貌魅力过份自信,不知道这沙溪城的写字楼、商务楼里有多少有才有识的美女,能相信自己在阅春无数的大款眼里独中魁元。在大款,一个月都不知道有多少桌美女作陪的宴席,要一个阅春无数的人对其中的某一个一见钟情,万事可抛?如果真有此事,那绝不是为情,而是为利,贪图刘媛那点利的也能叫大款?
如果换作我是那位可怜的前女友,我也不会写那封惹人嘲笑的控诉信,拍拍尘与土,放弃我是你的错,继续前行,我会有个更精彩的未来……
说别人总是容易,这事真落到自己身上,自己真能有如此洒脱?
最怕深情错付。
我是不是古诗词读多了,显得与旁人格格不入?在“大款”“权贵”这种稀缺资源面前,还摆出一付清高相,别的女人早就一拥而上,使尽魅力,务必将目标拿下:管他离过几次婚,管他是不是有小孩,管自己是他第几任,至少现在我是“现任”!看那个叫杨二车娜姆的女人,嫁了挪威王子,就又出书,又上电视得意洋洋地宣扬自己的“爱情故事”。她若只嫁了个平头百姓,出的书谁看?又有什么上电视的谈资?
可要我扭曲自己的心去适应这种潮流,当真做不来。
人生百年,做好自己。
没过几天,几乎全编辑部的人都知道了刘媛的爱情故事。控诉书已是明日黄花,每天都有故事更新:大款开着豪车来接她,俩人见面旁若无人的“kiss”礼,刘媛用的是大款送的高级香水,当然还有刘美女逢人就若无其事地抬起手,闪出腕上的翡翠手镯,那镯子油浸浸、绿森林的,你若夸她那手镯漂亮,她保准得意地告诉你是A货里的极品,价值人民币五位数,她的达令过中秋给她买的……故事更新来源有些是何姐在收发室的见闻,有些则是刘自己本人确认宣告的权威发布。
“老公模范!”一天她在办公室走廊里对某人说,声音大得全层办公室的人都听见了。
张崇权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说:“什么时候摆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