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曹家的祖母便过来了,带来了家里的小郎君,是一个叫曹书渊的。我并未见到他,但听母亲说是位相貌不甚如意,消瘦细长的年轻人,约比常蕴大上几岁。
陆家的老祖母与祖母和曹家祖母还是说得来的,于是祖母与曹家祖母决定一同去拜访她。林家祖母去的早,是老一辈里走的最早的曹家祖母年轻时与她相熟最是要好,老来也是她送的林家祖母最后一杯酒。
“乐儿,来见过曹老祖母。”我与茵姐儿来的晚,抬眼老祖母左手旁便是曹老祖母,笑得和蔼。
我与茵姐儿上前去拜了曹老祖母,祖母也说着茵姐儿:“这是我家林氏的孩子,单一个茵字。”
“两个好孩子,快起来。”听的曹祖母这一声我们才站起身,她对着我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瞧瞧。”
我乖的上前去,到她眼前。她牵过我的手拍了拍我手背:“长的是真真的好。”
“哪儿,是你过夸了。”老祖母笑道,“我家这个姑娘啊,过几月也要定亲了,到时候与你一般家里没个姑娘冷冷清清的。”
“姑娘回门还是能来瞧瞧你的。”曹祖母放下了我的手,又左右打量我叹了口气:“我来还是想问问你家姑娘可定亲了否。”
我福身请了一礼,祖母摆了下手笑着叫我去坐下,我便带上茵姐儿坐在最后头的两个位置。茵姐儿先去坐了常蕴身旁,我便接坐到她一旁,她聪慧叫我少了些不自在。
“你家乐儿定的哪家公子?”
“是她母亲给她定的,京里头的。”
那厢曹祖母与祖母相谈甚欢,外头一小丫鬟在门前张望,似乎是母亲身边的孩子,络嬷嬷便出去瞧。那小丫头与她说了些话,她点点头叫她回。回去后附耳在母亲一侧说道,母亲听完便点点头起身对老祖母福礼。
老祖母抬头去看,母亲才开口:“母亲,家姐来访我,我去侧室与她说上两句。”
“是赵家的那位夫人?”祖母似乎是来了些兴致,问道。
母亲点头说是,祖母便摆手叫她快去莫要怠慢。
母亲与父亲这桩婚事是扬州城里的大事儿,许多人都晓得。母亲出了门去,曹祖母问道:“是国府家的小姐?”
祖母点点头:“是。”
在这儿坐着我也左不过是个摆设,我站起福了福身子:“祖母,我去瞧瞧月姐儿可有来。”
“去吧。”祖母应了后,我才出了门去。
采儿在后头匆匆的赶了出来,我转头问她:“怎的了?”
采儿往后望了望,又往我这快走了几步拉上我的小臂往一侧的小园去。我瞧她神色有些紧没多问,跟着上前。
她将我拉到一侧小金桔树下,侧在我耳畔道:“十四说,表少爷想今儿个晚请小姐弯月湖。”
“做甚?”我实是有些不愿去的,但此行来便是为此。
“我未曾问,小姐如何想?”采儿问我,又瞧瞧四面有没有人。
我被她这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拉过她的小臂:“我们表少爷有什么遮遮掩掩的,倒是你这模样弄得有什么似的哩。”
“唉。从起觉得没什么,上回簪子的事儿倒是将我弄得有些不知如何了。”采儿有些沮丧,我拉着她往侧室去。
边走边与她说话:“不说这些了,晚上去便去罢。”
“表少爷瞧这温温玉玉的,气急也是会摔东西的人呀。”采儿说得话入了我的耳,我只觉得难过。
是如此温软的人,我将他逼急了否。还是,他能拉住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心急。
到母亲那处的时候,隔着木门便听见里头吵得极凶,没有空隙可寻。我站在外头听,淑姨妈高亢的声音和母亲淡然的吐出一句句。
“你叫我家廷哥儿去北野?你的绍哥儿呢?北野啊!那是什么地方,风吹来刮着脸都是疼的,那儿只有草!你叫我家廷哥儿去,你想害死他吗?从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是我对不起你,你冲我来啊?我家廷哥儿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他待你如此恭顺,你这是为什么?”
“这是廷哥儿自个儿选的,我不像你,想将他养成个女娃娃。”
“我将他养成女娃娃?呵!我这是为了他好,他想从武我便由他去了,朝廷如今重文轻武从武能有什么好处?他想,我便由他,我为他着想要他从军,你如今这一说生生将我的命推了出去!”
“他心在四野,你既要将他束在笼中有何好处?北野这一番,回朝后自是丰绩无数。”
“你要绍哥儿也去!你叫他也去啊!你舍得吗?昂?我问你,你舍得吗?”
只听到这儿,我便不再听下去。这本就是长辈间的事情,小辈理应避开,我在院中的石桌坐下,采儿去端了糕点茶水来。我坐了会儿,月门转角茵姐儿迈了进来,我放下杯子抬手招她过来。
她迈了步子走来在我一旁坐下:“母亲叫姐姐出来的?”
“不是。”我摇了摇头,捡了块白玉膏来给她。她摊开手接了下来,我才说:“母亲与淑姨妈有要紧事儿说,我们且在这儿等便是。”
她咬了口糕点,笑着说道:“那妹妹我来的确是时候,解了姐姐苦闷。”
“倒是了。”我好奇祖母那处的情形便问:“曹祖母与祖母可说了什么有趣儿的事?”
听我问到这儿三姐儿来了兴致,凑到近前来:“这倒是问到了点子上了,那曹家祖母过来分明就是想说亲。”
我奇了,问她:“你这话怎么说?”
她似乎是想到什么,捂着嘴笑了两下:“方才姐姐不在是真真的可惜,说来这事儿还与姐姐有关系。”
“于我有甚关系?”我见她乐的开心,受不住的也开始笑了,且推搡她一下道:“你快说来,吊人胃口。”
她咬着白糕笑,待口中的这一口咽下去后道:“这曹祖母问淑姨妈祖母没多说,她便又转了话头来说你,我还奇呢这是来叙旧的?后来,又问姐姐的亲事,祖母只说是京都人。曹祖母就一直劝祖母,扬州好若是嫁了还能常来相见。祖母也便应和她。结果后来,曹祖母说‘既如此,你瞧瞧我家书渊如何’。”
“曹祖母真是这么说的?”我奇了,捂着嘴不知说些什么。
茵姐儿点点头,抬起手来摆了摆:“还有呢,还有呢!”
“怎么?”她总说道一半儿就断,急的我直摇她的手。
“祖母就装没听懂,夸曹家小郎君好。曹家祖母也装,直接就叫祖母推了亲事,明日便下聘礼来。这一下是装不得了,祖母就说...就说...哈哈哈哈”她说着便停不住笑了,我想这推也推不得的只能说些不好听的话了,那厢茵姐儿继而说:“祖母就说过几月你就要与三殿下定亲了,曹祖母问谁家的三殿下?三殿下还有谁家的呀,祖母便附耳给她说。我猜说的是官家什么的,之后这曹祖母就一下子转了话题,问‘哎哟你家绍小郎君什么时候定亲啊’,大哥哥高中之时不是便定了公主吗?因着刘贵妃丧期没定亲吗?祖母便又附耳过去,接着曹祖母整个人脸都白了。哎哟诶。”
“那蕴哥儿是什么反应?”我想他听到三殿下定不会如意,便想问问。
茵姐儿不笑了,转了头去想,最后却摇了摇头:“我只顾着瞧那曹家小郎君和曹祖母的脸色了哪顾得上常蕴,他抱着那只白猫就静的坐那儿一句话也不说的。不过,这曹小郎君与常蕴一个样儿吐不出个字儿来,没甚趣味。”
我走了神去,她后来说的什么我都是附和着应的。
淑姨妈后来过了很久才出来,有些憔悴的扶着门框,细看眼角有些泪痕。母亲跟在她后面,难得一次将她送出了门去。
母亲叫我回去,茵姐儿想与我同吃晚膳,我想想还有常蕴的约要赴便推了。吃膳时才想起问采儿常蕴约的是几时,这倒难为采儿了,太久了她也记不得了。我问她可问过了?她想了会儿说,问过,十四并未说。不过,想来再早也是酉时左右。
菜色并不好,也不是说手艺不好,是我喜欢吃的少。主要还是因为我懦弱的有些不想面对,但总归风尘有落地的时候。我在酉时三刻的时候去了,这个时候天暗下来了,还有就是我拖了许久。
隔得一岸清水傍青柳,弯月湖上悠悠灭灭的点着一盏小烛,我将房中的床开了,灯在窗前亮了四大台。透过窗前的白烛,我叫采儿吹灭了笼中明明灭灭的烛火,我叫她等我,而我沿着湖岸走上石阶。
常蕴并没有回头看我,顺着微暖的风我闻到了酒味。我定定的站在那不愿再往前,却听见他开口:“我从申时等你。”
我没敢说什么,他只自说自的:“没什么,我们定的是酉时。你是否不愿来见我?所以三刻才来?”
“并不是。”我听见自己如是说,不受我的控制,“我想见你的。”
“你骗我。你只是觉得我在了许久,我又不在了。”他说的悲伤难过。
我上前去在他面前坐下,他趴在那儿。一只手撑着白玉的酒壶,我瞧不见他的面容:“这不是想念吗?”
“呵。”他抬起头来,透着红烛朦朦胧胧的,我去瞧他的眼睛,我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去深看他的眼。他说,“我很思念你。”
我听得愣了神来,我想伸手去拂他零散的发丝。但我不能,我不能扰了他的今后,他的快乐,“你想与我说什么,你想念我吗?”
“你就不能再等等我吗?”他有些沙哑的声音,似乎是被按捺住了悸动,“我想你,你会来,但没想到你来的时候并不是带着清风的。祖母说你定亲了,我整个人都冷了,我病的时候都没有那么的冷。”
“我等过你,但是你走了。”我趴了下来,我实在是没有力气支撑我的念头了,“我非良人,我与你无分。我并不欣喜你。”
他起了身来,我一下也直起了腰,他近我一分,我便退上一分。就这样生生的将我逼至长栏处,我坐了下来,他看着我,透着浅淡的光我看的清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凑近前来,我别开了脸只淡淡道:“我定亲了。”
他不再动作,我想推开他,但他体弱又饮冷酒。
最后,他退开一步:“我不应该这样,我应该是你的蕴哥哥。”
“我叫十四来。”我起身去,路过他的身旁,并没有碰到他的肩膀。
今夜的风,是暖的。却又并不是那样的暖,我走了许久,见到了十四,与他说了话,转头那盏明明灭灭的红烛灭了,湖畔只一盏白烛笼晃晃悠悠的往亭上去。而我,往那将暗将熄的明亮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