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蕴于小暑的时候往扬州去了,走前他没见我,我也没去送他。但我不知为何,大病了一场,发着虚汗。
母亲来照看我时说,常蕴是个经商天分极高的,他有满腹的才华,却生生的被身子拖累了。若他与哥哥一样,怕是远在哥哥之上。
说话的时候母亲满眼都是惋惜,她坐在床边转头看我与我说:“那夜你出了去,他便质问我,问的句句都是于你欢喜为前的,我自感叹不如他待你好。我问他,他都一一的答了我。”
我没有说话,靠在枕头上看着垂落的纱幔。
“他是有胆色的人。”母亲叹着气,双手搭在膝盖上。
我有些脱力,张了张嘴问:“那晚他说了什么?”
见我如此难得应了一句,母亲也耐心的回答我:“那晚他问我的你也听着了,那话是在讽我。后来,当着绍哥儿他毫不留情的说我迷恋权势,出卖了你。”
听及此处我从头到脚的热气散了个干净,指尖冰凉而颤抖的抓住了薄被。
母亲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的靠在了床栏上:“你一定也是这么想我的。”
我没说话,意思便是母亲说的正是。
“其实不是。瞧瞧我,郡主出身,老太后养大的金枝玉叶。你外公外婆也因此与我并不亲近,后来国公府的金银用度散的要见底。那时候我哪知道?老太后死时我正过了笄礼,我被送回了国公府,母亲要给我议亲,佩秋和我一个要嫁的富贵,一个要嫁的权势。佩秋多好的人啊,与父母多么亲近的。他们舍不得她嫁不好。我呢,我从小就养在宫里,冷情冷血的。他们给我定亲后,我问我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郡主出身,我与太后亲若子孙,与官家若兄妹。你知道你外婆怎么说的吗?”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母亲一脸的悲痛,她一只手撑着被褥才得以坐正身子。
我试探的说了一句:“外婆说对不起您?”
母亲转头看我一眼,垂下了眼帘来,她摇了摇头后道:“她说,你不像我的孩子,你叫我母亲的时候我只觉得漠然。”
看着母亲像是回到了十几岁的孩子,抱住膝盖埋下了头,每每回忆此处的时候周身都是若十一月的寒霜一般叫人冷寂。
“我与他也不甚亲。”母亲抬起头,俨然是一副无谓的样子,“她说的话我霎时也能理解,这也并不是最令人难过的。我不想嫁,那时候我本是可以与九王爷在一处的。大婚那日,我想逃了。但,没多久九王爷就与别家女子定亲了。我赌气,嫁给了俊言。我嫁去,你祖母很喜欢我,她待我极好,像是太后在的时候,我与她亲。”母亲闭了下眼,许久才睁开说,“我本不欲与你父亲圆房,你祖母下了药,我生下了绍哥儿。我认了,过了段时间回家省亲,佩秋与赵谦一同回的。家里都夸赵谦年轻有为,像是忘记了有我这个人一般,我觉着沉闷出去透气,见到了九王爷与她的妻去挑簪子。我见到九王爷很欢喜,我上前去,他却避我如蛇蝎一般携妻而去。他哪知,我只要远见他一眼就足了。俊言那时候追了出来,就远远地看我,见我伤心极了才上前来带我回去。我晚膳都未进便回扬州去了。京里头的小姐公子,只要是嫁娶了的,便当我是茶后谈资,见到我也讽上两句,而佩秋让人艳羡。”
她侧着头枕在膝盖上,她的眼睛看着我,又不是看着我。母亲没有落下泪水,她在说一个故事,但又不仅仅是故事。更像是一个死结,打在那里解不开:“我想你跟佩秋一样,成为人们最想成为的存在。”
我从被子里抽出手来去牵她的手,她却放下了膝盖来,起身穿上鞋子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单薄,这两日积累的欣喜似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了。
母亲独自推门出去了,络嬷嬷在一旁跟了上去。门被缓缓地关上了,我握了握拳头似乎有些气力了,我掀开被子下床去。
大约是大暑的时候,父亲到庄子里来了,林姨娘也过来了,母亲带着我和茵姐儿出去迎他们。
父亲来时整个人是带着疲惫的,但是似乎又有种结束了事务的轻松感。而林姨娘消瘦了许多,整个人少了些神采。铮哥儿看到林姨娘的时候眼中放着些光的,但是两人对视过后他却乖乖的站在母亲身侧没有说话了。
父亲一来便奔着母亲去了,想来母亲也是有事儿要与父亲细说的。倒是这回,母亲松开了铮哥儿的手交到我的手里,我带着铮哥儿,茵姐儿去将林姨娘领了过来。林姨娘见到我恭敬的称了声“三小姐。”
我点了点头,叫铮哥儿与林姨娘去侧室说话,接着又叫人安排厢房。茵姐儿跟着林姨娘和铮哥儿去了,我瞧了一眼也不想多说什么,毕竟血浓于水我也不是个不通透的人。
父亲来时正是正午,囡囡还在睡,父亲说不用吵她。而我一个人突然觉得少了蕴哥儿似乎是真的少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一瞬间我是想去扬州找他的。
我摸着脑子里的路走,过月门穿游廊再上小桥等仕豪与母亲的那座小亭已落满了一片片小小的槐花,小石桌矮石凳满是雪白的小花儿。凭栏而靠见池上也是小朵的槐花飘在上面,槐树上的花儿还在落,我便伸手去接许久才落的一片在我的掌心。
采儿过来寻到我,捧着一碗药来,前两日的病还没稳住根子。我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来,将碗递给我。我转身去接,那一片小小的花瓣却正好落在了碗里。
“三小姐。”清朗温润的男声远远地响起来,我捧着碗侧头去看,隔着清浅满花的小池,仕豪站在那里带着笑。着一席白衣,那丛翠绿点缀着他显了眼。
我起身,他却点了点扇子示意我坐下,我便停了撑起身子的手,见他往这处走。采儿往亭口去等,手上端着蜜饯的托盘放在了石桌上,压了一片盛好的花儿。
我看着仕豪走了过来还是起身行礼,我们还未定亲礼数不能废,他也抱扇于我行了一礼,抬头时两人倒是相视一笑。
我问:“殿下今日怎来了?”
他讲扇子搁置在桌面上,端了那碗蜜饯,请了请手示意我将碗中的药汁儿喝了。我一下饮了,他便将蜜饯递了过来,我接过一粒粒沾了吃。
他这湘才开口:“这回来,是来见你的。”
我看着他点点头问:“来见我?”
他将扇子执手上:“是这样,我与父亲求了与你的亲事。称的是你哥哥,还有赵家的近亲。”
这一番话倒是将我说的愣了神,我没想到这么快,我吞下口中的蜜饯清了清嗓子:“让殿下费心了。”
“并没有什么费心的,这本就是应该的。冬至的时候我们一同进宫请旨。”扇子在他手里抵着下巴,采儿将托盘取走他便一只手搭在桌上,扫去了片片落花,“再者,你母亲应也是想去的。”
我还是不敢去想这些的,我又问:“我...我能进宫?母亲也能去?”
他噗呲一笑:“你我定亲不就应是请旨赐婚,后拜高阁入皇祠的吗?不进宫怎么做得这些?”
我侧身靠在木栏上,头搭在双臂上思量着。却见他起身过来与我面对面的坐下,我是起身不是坐下不是。但见他轻笑摘下我发上的片片花瓣,放在掌心。我伸手去沾上,吹响湖面。
“听闻你前时病了。”他也搭着双臂来瞧我,扇子倒还握在手上。
我点点头:“是病了,如今也好了。”
“那为何还要吃药?”没有带着那常有的笑了,眼睛也睁了开来。
“殿下少了那分笑倒是显得更亲切了。”我不想起,懒懒的靠着,他像是于我敞开了心,我也没有拘束什么。
仕豪叹气,轻笑了一下:“这两日累极了,倒是和你这丫头说话显得心静。何况,你也将为我妻,日后也是常照面的。”
“我原是没人于我说话的,他们都是各去各的了。”我伸手想去抓那飘下的,却是空了,“若不是殿下今日来了,我应是要在这憩的。”
“是我扰了你清梦?”他听懂了我的话却又打趣儿同我说些反话。
我不说他有意,却是也谢他:“是殿下叫我不是一个人睡在这空荡荡的地方。”
“今后,这空荡荡的要对着的怕是更多。”仕豪转了个身背靠在那,仰着头看亭顶。
我偏着头看他侧颜,生的很细致的人,皇后娘娘想必也是极好看的人。
“这是你想要的吗?”过了半晌仕豪开口问我,我睁开眼看他,他并没有转头,“你不像是。”
“是我想要的。”我定定的应了他,他没看我,我也便可以肆意的打量他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一只手搭在眼上似是睡了过去。我也闭了眼,可我却没法静下心来沉下神。官家的孩子就在我边上,今后是要与我结为连理,拜天地父母的。其实是恍惚的,我总觉得他并没有在我身边,我就又睁开眼看,他利落的侧骨就在那里。我又闭了眼,这一下是沉沉的睡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