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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对比

学堂新设,诸生回到休息处各自整理着个人用品,蒙恬和嬴政分到一处,嬴政的脸上倒终于有了些许喜色,毕竟有着父辈同学的感情,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近了些许。

对于嬴政来说,蒙恬的灵动聪颖是他所不及的,嬴政虽久居赵国其生活保守限制,但他始终有着一种我不行我就要练,我就要请教别人的性格,所以嬴政善于求师,在赵国的时候由于多方限制没有得到很好的学习环境,如今回了秦国,他打定了决心要苦学实练,只有有了一技之长才能行走天下,才能摆脱心中的梦魇。

嬴政在赵国的经历是极其艰难的,自记事时起,父亲就不在身旁,一直跟着母亲身旁,然而赵姬对这个儿子并不关切,将他扔给侍从便一走了之,嬴政很少看见母亲,甚至有时去问安,母亲也懒得见他,他不知道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自己到底是谁。外人告诉他,说他是秦国人,但他虽在赵国做质子,却从没有到过秦国,整个赵国的人仇恨他,不止一次有人来挑衅,甚至有人专程刺杀母子俩,好在赵国对母子二人有些保护,不然嬴政断然不能活着回到秦国。

有件事对嬴政来说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他曾偷偷的从赵国的质子府邸跑出去过,但他发现外面是那么的陌生,当官兵找寻到他时那些兵对周围的人大喊,这是秦国质子,周边的老百姓对他无尽的谩骂更有甚者拿起石头向童年嬴政扔来,此后嬴政便再也没有走出过府门,嬴政想象着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他想离开赵国,可惜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将无限的寄托放于幻想之上。

好在嬴政的身边有一位年长和蔼的老侍女,如奶奶般照顾着嬴政,老侍女是秦国人,有着老秦人的厚朴,她常常给嬴政讲些故事,商鞅的徙木立信,张仪的纵横天下,秦孝公的大义,白起的军事神话,这些故事可以说是少年嬴政的精神支柱了。这个老侍女是嬴政亲祖母夏姬身边的内侍,夏姬深感儿子的无能便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虽然嬴政作为质子在赵国,但多少也想尽些心力,便动用了多方关系让这位陪伴她多年的“姐妹”来到了嬴政身边。

可惜的是,老侍女在嬴政七岁时失踪了,被发现时,早已经死亡,是被人装进麻袋里活活打死的,因为死的是秦人,官府也并没有深入追究,草草了结了案子,赵姬对此事漠不关心仅留下了嬴政孤自伤心。

嬴政忧郁了一段时日,有一天突然这质子府活跃了起来,说是燕国的质子来了,被安排进了这座府邸,看着差不多同龄,嬴政便与他相识,燕国的质子名叫丹,燕国是姬姓封国,所以嬴政倒是没少用鸡蛋的外号叫着丹,两个人成了玩伴,但也没什么可玩的,多数时候也只是一起发呆罢了,赵国对燕国的敌意要比对秦国低,所以丹倒是能出去走走,嬴政因有了心理阴影始终也不想出府邸,随着丹不断的拿些新鲜事物回来给嬴政看,嬴政想去外面看看的心又萌发了起来。

一次嬴政终于按耐不住,便和丹一起出游,然而刚出门不多久,便被人用麻袋套住了头带走,他依稀的听到丹的喊声但最终还是无奈了。那天夜里,嬴政被带到了一处僻静处,他在麻袋里听着铁铲挖地的声音,不消时,麻袋打开了,面前有一个大坑,旁边站着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他们把嬴政扔了进去,开始填土,并大骂着要祭奠长平之战赵国的四十万英灵,土不断的被扬起,最终落到嬴政身边,直到暗处有一个声音说,“差不多可以了,真要杀了这个小崽子可是不太妙。”几个壮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而嬴政此时却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整个人瘫软在了那。那个救他的人是看守府邸的人,这些人也是为了报仇寻乐而来,看到了秦国王子这番模样,那些人心满意足的走了,而嬴政的内心中却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到他回到府邸,连着一个月再没出过房间,任凭丹如何的召唤,他一直都不作声,赵姬来过几回,冷冷的告诉嬴政说在秦国他有了一个弟弟叫成蟜,并大骂嬴异人是负心汉,嬴政的心里毫无波澜,他只问了母亲,如何才能支配一切,赵姬对他说,只有成为秦王统一天下他才能为所欲为。嬴政把自己又锁了两天,便出屋请母亲给他寻一名老师,然而一听要教的是秦国王子,哪能有人来呢,索性跟着丹听了些书,但都是讲仁义礼的,嬴政也听不进去多少,索性不读书每日练武,可惜没有老师,只是胡乱的比划或者叫着丹,两个小孩以搏击取乐,打发掉了诸多时光。

到嬴政九岁的时候,嬴异人当上了秦王,便开始着手接回这母子二人,于是嬴政才最终回到了秦国,他的拘谨是这糟糕的童年的产物。

嬴政深知自己即使回到了秦国也要藏着忍着,这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使他更有自己坚定的目标。他甚至知道自己将与王公子弟无法融入,直到他遇到蒙恬。

学习生活总是乏味的,但毕竟不是一个人孤独的学习,总有些打发时间的事做,而且蒙恬也时不时弄出一些新点子或找到一些好玩的文章一起看。蒙恬最难得之处便在于他的奇思妙想,总是想鼓捣一些东西,乍看起来,有点墨家工匠的气质。

吕相是很忙碌的,所以他并不一直在学堂授课,而是有其他老师教导,不过翻来覆去也就那些东西,学习秦朝的法律,学习上古流传下来的思想,间或学习些兵书上的知识,往往也是老师写下一条,然后逐字讲解,蒙恬没少上课睡觉,但老师倒也不多管,因为这个学宫专为嬴政所设,不打扰王子读书便可。嬴政在学宫勤奋异常,不懂即问,有时老师也无法回答嬴政的问题,不过这样的做法却使得那些贵族子弟暗暗生妒。反观蒙恬,虽然上课睡觉,常常分心搞怪,但并不耽误其学习,毕竟其天资聪慧而且家学根基牢固。

这样的生活是平和的,当然仅仅限于学宫之中。

嬴政除了学习还需要去母后、太后那里问安,然而却常常吃闭门羹,赵姬似乎不是很喜欢这个儿子。赵姬刚回到国内,她便开始着手熟悉秦国公族,结交上层亲眷,更没有时间去理嬴政了;华阳太后则更不喜欢嬴政,背地里甚至骂嬴政是个“野种”,华阳太后不喜欢嬴政的主要原因在于赵姬,因为赵姬让她感到了危机。

自嬴异人归国改名子楚,华阳太后便为其说了亲,娶了楚国公族的女儿,不出三年生下王子成蟜,本以为这样便能收住嬴异人的心,让他忘了赵国的狐媚子。没想到嬴异人却对赵姬念念不忘,赵姬为嬴异人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更使得嬴异人常常盼望母子二人归国。华阳太后在得知赵姬怀孕之时,也派过刺客去刺杀,然而却以失败告终,赵姬母子二人似乎被某种力量保护着,这是华阳太后深感危机的地方。待这赵姬回国,华阳太后也便明白过来,他的危机感来源于以嬴异人和吕不韦为核心的,纠集军中大将合在一起的这股新锐势力。而华阳太后这边,她所依赖的则是公族力量,甚至有些时候,她也后悔当初选择嬴异人为儿子,不过看在嬴异人还算孝顺,这股子愤恨也就不了了之,她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成蟜的身上,因此也就更不喜欢赵姬与嬴政。

华阳太后的外甥昌平君熊启倒是个人才,其好老庄道家思想,性格洒脱飘逸,常有超乎常人之举,然而这些在太后看来都是些放荡举动。昌平君初次见到公子政之时,便深感到孩子多年在外的不容易,有着一些的怜惜之情,这在太后眼中却是对于她威严与利益的一种悖逆,并多次训斥了昌平君,昌平君倒是不以为然继续潇洒自如,这种性格让昌平君在秦国年轻的诸公子中有着诸多好评,并有着很高的人望。昌平君对嬴政的情感是莫名的,也是奇怪的,似乎这是其宿命之人,所以昌平君也就多了些留意,这些是太后所不知道的。

嬴政自打回到秦国王宫,并没有见到其父王几面,更谈不上说上几句话了,不过倒是知道父亲正在谋划着东出大略,索性嬴政将他更多的时间放在学习之中,倒也是有诸多欢乐。可惜好景不长,华阳太后将成蟜也送到了学宫。

“咳咳,今日开始公子成蟜也将与诸位一统学习。”吕相说完一旁的成蟜礼仪性的拱了手便走到了座位上。一旁的公族子弟对着成蟜挤眉弄眼,满含小伙伴间的情谊。

此时的成蟜刚刚七岁,对于王族来说,也是到学习的时候了,原本华阳太后想着是要寻个名士单独教导成蟜,然而听闻学宫新立,华阳太后暗觉可在这里进行一轮对比,索性便把成蟜送到了这处学宫。成蟜的母亲是个老实人,并无太多主见,华阳太后也正是喜欢她的这一点,所以关于成蟜的日常事无大小多由华阳太后主持。

成蟜新到,一旁的王贲心里倒是有些疑虑,毕竟年长一些,他从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学宫的学习一切照常,可是学宫之内很明显的分化成了两派,一派是成蟜为主的公族子弟,另一派则是孤零零的嬴政。这些将相之家的孩子深知权力博弈之道,所以自成蟜来了之后,便刻意的与嬴政保持些距离,因为在他们看来谁继承王位还未可知。更有甚者,王翦将军以王贲需进军旅备战为由将王贲带走了,而甘罗呢,则是每天跟着先生学习,不问其他事。蒙恬似与其他人不同,一切照旧,看不上公族子弟,但也懒得卷入学生间的斗争,一样的调皮慵懒,一样的与嬴政打趣。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成蟜并不十分聪明,然而他的身边总是有着一群的孩子围着他转,成蟜也以此得意,华阳太后听闻此也暗暗开心,华阳太后要的是公族中的势力,只要成蟜能够团结公族力量,那便是极好的。而嬴政则是个极其勤奋的孩子,这种勤奋能够补足学习根基上的短板,这是出乎吕不韦的意料之外的,所以也时不时的拿来一些著述给嬴政看。可嬴政的勤奋却招来公族子弟的嘲讽与不屑,并没少使绊子,而嬴政也懒得理他们,对于嬴政来说,此刻有书读能学习练武,这已经很满足了。

如此这般恍惚间也过了数月。

东周与韩密谋攻秦,秦军东出,灭东周继续吞并三晋!(前249年)

“哈哈哈哈,这东周已经衰败至此居然还敢攻我大秦。”学宫中充斥着成蟜那帮公族孩子们对战争的议论之声,其中杂着许多的嘲讽之意。

吕相从前线回来,秦王亦得到了些许的空闲时间,索性一起来到学宫,想着听听诸生的言论。

“今我秦军东出灭周,继而必将横扫六国,成霸主之业。”诸生向秦王庆贺道。

秦王脸上满是高兴,看着这群孩子更是喜悦。“今日我来,是想看看你们的学习成果,今天我们便说一说秦国东出大势,也算检查你们的能力。”

“父王,我先说!”成蟜按捺不住率先站了起来。

“今我大秦出兵东进,首战大捷,灭东周,重创韩国,当继续东进,一鼓作气,攻下韩魏,以中原为基点,进而并吞燕赵齐楚四国,成我大秦万年功业!”成蟜正色道。

“彩!”诸生一同附和。接下来几个赢姓子弟也相继说了几句,无不赞成东出。

这时秦王注意到了嬴政,嬴政打成蟜发言起,既没有说彩也没有其他表情,反而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政儿,你有何见解不妨说说,在那里皱着眉头算怎么一回事!”秦王道。秦王并没有太在意这个孩子,在那种境地生活了九年,此刻的嬴异人只希望嬴政能够轻松的活过这一生,但不想嬴政所说的话大大改变了他的想法。

“儿臣却有话言,但怕失却时宜。”

“但说无妨!”

“儿臣以为,我秦军当收缩兵力,将得到的土地分出去。”

此话一出,学堂瞬间哄然,其他的孩子带着几分讥意的看着嬴政,嘲笑他学傻了。蒙恬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秦王皱了皱眉,在这个满堂彩的时刻有人说了这种话,心中未免有些不快,但也压抑着对嬴政说“说下去。”

“今我秦军虽东出,然而非大出,此次出兵一为东周、韩的不恭谨,二为检验秦军战力,三为平定军中躁动情绪。然而灭东周轻而易举,可灭东周之后六国必谋合纵攻秦,若我秦军主力常驻函谷关外,则有战败之危。”

秦王若有所思道“继续说。”

“我秦国的国力在对赵国的连年战争之后并未完全恢复,此刻东出,粮草、军械难以满足,且数年未战,虽集聚着一股请战之心,然而大战后所积累的人情、事务过多,也将使得军中条规繁杂,甚至有我秦法难涉及之处。若遇大战,很容易被击溃。”

秦王一时哑然,他没想到这个孩子能说出这些。“够了!你还是好好读你的书吧,你可真是学傻了!”秦王满脸的不悦,愤愤而去。吕相意味深长的看了嬴政一眼,也跟了出去。留下学宫中人惶恐不安,但更多的是诸生中对于嬴政的嘲讽。

这个晚上却是个不寻常的夜晚。

秦王夜召吕不韦进宫。一番礼仪完毕,秦王率先说了话。

“不知道吕相如何看公子政今日之谈?”

“公子的话语有几分道理,但却少了几分权谋,只看其表未明其理。”

“但闻吕相高见!”

“公子把我秦国东出的原因都说了,把我秦军战力的优劣也说出来了,这些我们都是知道的,然而我王现在最需要的则是立威,立王者之威,这场战争无论胜败,王上都将在军中在朝堂获得极高的威望,这样便可以一步一步脱离公族的束缚。”

“我东出秦军真的会败么?”

“十有六七会败。”

“为何会败。”秦王问

“秦军繁痈。”吕不韦接着说:“若想获得高位,必将有所牺牲。”

“非此不可?”

“非此不可。”

“吕相可否说说接下来山东势向”

“六国合纵,秦军不敌,君得至权!”

秦王无言,他没想到成为王要如此。秦王颓然坐了一会,吕不韦亦恭谨对坐。

“今两位公子都在学宫问学,不知吕相更青睐于谁?”

“君已明知!”

“你个老狐狸,哈哈哈哈!”

两人不再继续说王子之事,秦王倒是继续和吕不韦谈起了山东兵事,以求得到一个稳妥办法,第二日召回了蒙骜、王齮等前线将军。

这个夜晚,嬴政与蒙恬之间也有了第一次的深入谈话。

“今日所闻,皆乃君出?”蒙恬躺在床上正经的说道。

“不然呢,今天父王好像并不高兴,估计以后在学宫中的日子更难熬了。”

“敢问君之志向!”蒙恬继续说。

嬴政暗暗觉得今天的蒙恬似乎不太正常,就像一个终年饮酒的人突然清醒一般。

“我能有什么志向,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志向。”

“此话为真?”

“你认为我在说假话?”

“这并不是肺腑之言。”

“你这突然间这么说话我有点不适应!”

“我想你今天说的那番话,若是你说的,那么你的志向并不小!”

嬴政一时语塞,的确他又着大的目标,但是他不相信任何人,更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能不能相信蒙恬,毕竟蒙家掌握着军队大权,而蒙家似乎在秦王与太后之间未有定向。

“你有什么志向?”嬴政反问。

“呵,反问过来了,那我就说说好了。”蒙恬知道嬴政常多思虑,所以也不急于一时。

“若遇明君,则助明君一统天下,若遇不到,则独步江湖”

“你倒是有些侠客情,像个墨者”

“通达天下之道,非墨者所能及!”

“那你说说什么叫通达天下之道?”

“法术势为君之术,仁义礼为世之风,以强兵镇内外,以良政安百姓,天下方可由温饱而致太平!”蒙恬思考了下说道。

此一言倒是使嬴政大吃一惊,虽知蒙恬聪颖却没想到能说出这般话语。

“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志向了。难不成我能成为明君?”嬴政问道。

蒙恬知道嬴政可能有些动心了继续说“君之言,真切的说出了东出利弊,这不是其他人所能看出来的,仅这一点当然不足,你的勤勉才是真正让我动心的。”

“看不出你居然还有这些想法!”

“生于将相之家,自然多想些,现在说说你的志向吧!”蒙恬并不想嬴政会直接说出,毕竟如果未来嬴政真的成为秦王,二者是君臣。

“我可以信赖你么?”嬴政问

“至少我不是公族那一拨的,对吧”

“唔,确实”

“我蒙家是外来的,原来在齐国也是将军世家,但齐国的国政日渐衰微,因此才来了秦国,我蒙家不忠于王族,只忠于天下!”

“此话怎讲”

“天下一统为大势所趋,今天下或将定于秦!”

“我大致明白了,所以你们家也在进行着选择?”

“差不多吧,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希望,所以我才和你说这些。”

嬴政若有所思了一会,心里想着要不要信任蒙恬,毕竟都是十岁的年纪,但这却像大人间的谈话。想了一会,嬴政的心里还是选择信任蒙恬,毕竟蒙恬所说的天下和他所想的那个“天下”有着一致性。

“我想成为秦王,东出兼并天下,不知道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当然!”

虽是深夜,但不妨碍二人歃血为誓,嬴政与蒙恬之间的情谊也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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