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曜十六年,十月,一场大叛乱席卷冀朝的西南行省,冀朝天子派遣明格亲王南下迎战,不料叛军势大,明格亲王战死,明格长子投降,叛军直冲王城。
然而,叛军虽打过吴江,却终究没能踏足王城,在各地兵马的重重阻拦下,叛乱被平定。
但是这场被平定的叛乱如同投入水中的一粒石子,虽然石子已经沉没消失不见,但是激起的浪花却层层飘散开来。
在接下来,各地官员公侯拥兵自重,相互征伐,天下逐渐分成了朔、沧、宛、申、梓、卢、邵、越八个国家,而越国又因为兄弟阋墙进一步分裂成了北越和南越两个小国。曾经统一天下的大冀朝皇室的实际控制区域仅剩下都城附近一片被称为王域的区域。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这一年已经是文曜二十六年,距离文曜十六年西南叛乱,已经过去了十年。
在这十年里,各国公侯都对于统一天下都有心无力,便相互默契的维持着天下九分的局面,相互之间的战争也仅仅局限在小规模的摩擦中。
而就在文曜二十六年,江南的卢国、北越、南越在这十年间的一片歌舞升平中逐渐丧失斗志时,西北的宛国年轻的国主却励精图治、厉兵秣马,开始了自己统一天下的霸业。这时,兵锋之下直指的,就是它东部接壤的大国,申国。
九月,申国西部,莲勺城。
莲勺是地处宛国和申国间的交通要冲,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次为了抵抗宛国入侵,申国驻军的大营就定在此处。
一队六七百人的壮丁队伍在一队骂骂咧咧的士兵押送下,来到了莲勺城。这已经是本月第四批壮丁了。征召壮丁的队伍游走于申国整个西部,只要是户籍登记在册的国民,每家出一个男丁作为壮丁参军。
队伍中有一个一个鹑衣百结的青年,一脸平静的在队伍中行走着,没有丝毫因为被迫参军产生的恐惧。
这个青年人叫叶舟行,今年十九岁,他小时候被猴南山山贼大头领从一艘破船上捡回来的。山贼大头领又当哥哥又当爹的把他拉扯大,正式入伙算山贼第五头领。虽然名义上是山贼头领,可下山打劫的时候却从不带上叶舟行。大头领似乎也觉得自己走的不是什么好路,希望这个弟弟能走上正道。
后来山贼内部火并,二头领袭杀大头领,叶舟行也受了重伤,拼着跳入河中逃命。河水将他冲到下游,他被一对开磨坊的老夫妻救起,才算捡回一条命。
这次征召壮丁,老磨坊主膝下无子,原准备自己去应了这个壮丁名额,不料叶舟行当众对老夫妇下跪,口称父母,再三叩头后顶替老磨坊房主参军。
一行壮丁进入大营门口,被安排站立等候,一群士兵在旁边站立守候。众人零零落落的站着,等待约一刻钟后,走过来一个军官,高声喊道:“十六岁以下,五十岁以上人等!出列!随我至后军辎重营!”
待这群人走后,又有一名军官骑马过来:“会骑马的!习过武的!会射箭的!出列!随我走!”也不交代去处,就在一边等候士兵清点人数。叶舟行原本也想出列,后来想想自己在山寨里每天混日子,实在无法称为“习过武”,只好老老实实的原地站着。待人数清点完成,骑马的军官带着这批人走了。
日头越来越高,剩下的五百多人依旧在原地等候,直到又等了一个时辰,才又有个胖乎乎的军官晃悠过来,他伸手对着剩下的壮丁画了个大圈:“你们!剩下的这些人!跟着我走吧!”
众人在胖军官的带领下,来到一条河边,北方九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凉,河面上飘来的水汽让刚在烈日下暴晒了半天的人十分舒服。
胖军官指着这条河说:“看到这条河了吗?所有人,脱衣服,下河洗澡!”
周围士兵开始将壮丁向河水中驱赶,众人边走边脱衣服,直到所有人都脱得赤条条的,泡入水中,洗了个透彻。
胖军官则安排手下士兵收集壮丁们脱下的衣服,捏着鼻子一把火烧了,又高声对着水中发抖的壮丁们喊道:“都给我好好洗!洗干净了!一刻钟以后才允许出来!”
九月的河水有些冷,幸好今天日光强烈,壮丁们才没有冻着凉。所有人都洗完了,瑟瑟缩缩的上岸排队领取早已准备好了制式军装。
胖军官又吆喝着众人列队站好,高声宣布道:“不管你们过去是什么人,现在,你们是申国的军人!是高将军麾下的士兵!申国军纪,‘九禁十八杀’,现在说了你们也记不住,你们现在只需要记住:不服上官者,斩!欺瞒上官者,斩!私出军营者,斩!临阵退缩者,斩!杀良冒功者,斩!奸淫掳掠者,斩!”
说罢,带队回营,十一个人一个营帐安排住下。然后吃饭,伙食倒是不错,大米白面管够。
饭后开始训练,负责的依然是那个胖军官,他说道:“我姓王,正九品上仁勇校尉,我要把你们这群老百姓训练成真正的军人!接下来你们有两个选择,成为弓箭手,或者成为步兵。严格意义上说,不是你们选择,而是我来决定你们能干什么!看到那十张弓了吗?排成十列,每人去射一箭,目标是百步以外的那个垛子。”说罢,侧身摆了个姿势演示了一下如何弯弓搭箭,就让在了一边示意新兵们上来。
所有新兵都去试射了一箭,王校尉在旁边站着,也不加讲解,冷眼看着新兵毛手毛脚的试射,时不时对着空放弓的士兵屁股上踹一脚。
弓弦很紧,很多士兵都拉不满弓,偶尔才有几个拉弓比较满把箭射出去的人。箭垛子本身大概是直径三尺的一个圆形,可一百步外的箭垛子看起来还没有一个桃子大,就算勉强把箭射出去的新兵们,也没人能把箭射到垛子周围五步内,更遑论命中垛子了。
轮到叶舟行了,他刚在一直在观察,看那些成功的把箭射出去的人是什么样的姿势,如何拉弦,如何搭箭。叶舟行左手举起弓,右手捻起羽箭尾部,用力开弓。他并没能将弓拉满,略一瞄准,叶舟行右手撒放,羽箭飞出,竟然射在垛子上!虽然这一箭离靶心尚远,但是能中靶便已不易。
王校尉有点难以置信,他指着叶舟行说:“你别走,你再来一箭,我倒是要看看你是不是蒙的。”
叶舟行又取了一支箭,搭弓拉弦,又是一箭飞出,这箭比上一箭离靶心更远,但是依然在靶子上。
王校尉问道:“你会射箭你为什么不跟林校尉走?就是今天骑马去的那个一个。”
“我不会射箭,”叶舟行老实的回答道:“我也是第一次射箭。”
“行吧,你归队。”王校尉指了指队伍,又喊道:“剩下的人继续!”
所有人都测试完,王校尉把力气大、手臂长,能把弓拉的比较满的几十个人拉到一起,对着大家宣布道:“军队的弓箭手,不像你们家村里的猎人,不要你射得多准。力大,能开重弓,就行。打仗的时候万箭齐发,箭像雨一样飞过去,躲无可躲,准不准都没意义!”
叶舟行原本以为自己两箭上靶,必然大受重视,说不定会成为新兵里的红人、能人。听到王校尉这么一说,才知道打仗和自己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接下来的项目是端枪,一丈三的长枪,能持握端举一刻钟以上的,就成为了长枪兵。
剩下的人,一人一把朴刀,开始基本的劈砍格挡训练。
其实通常来说,刀盾兵比枪兵更受重视,只有最差的士兵才会成为枪兵。但是宛国的主力是骑兵,以步制骑主要靠枪兵,所以这次枪兵的选拔尤为看重。
入夜,所有新兵腰酸腿痛的回到营帐中休息。叶舟行躺在帐中,无聊的听着周围的几个新兵吹牛聊天。
忽听帐外一阵甲胄声响,听到王校尉略带谄媚的声音高声说:“呦,高校尉,您怎么有空到这来?”
高校尉低声说了什么,叶舟行没听太清,只听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靠近,营帐的帘布被掀开,一个全身甲胄的军官走进来,正是抓了叶舟行壮丁的那个人。
王校尉快走两步,把营帐里还懒懒散散的坐在地上的新兵都踹了起来,嚷嚷道:“见到上官还不知道起身,作死呢?”
高校尉却没在意慌慌张张站起来的新兵们,他看着叶舟行说:“你叫叶舟行?”
“是。”
“跟我来。”
叶舟行不知是福是祸,也别无他法,跟着高校尉走向了军营中部。
几人走向了中军大帐,进入帐中,高校尉向一个身穿布衣看着地图的人抱拳行礼:“将军,我和您说的那个人我带来了。”
这个将军生的鼻正口方,方面大耳,面色微黄,下颌一部短髯,甚是威武。叶舟行学着校尉的姿势弯腰抱拳行礼。
将军随意的瞟了一眼叶舟行,又接着看地图,边问道:“高校尉告诉我说,你是替那个老汉参的军?你不是他们家儿子?”
叶舟行于是将老两口如何救了自己的性命的过程说了一遍,只是受伤的原因改成了被山贼打劫。
听完,将军又瞟了叶舟行一眼,说:“你可知,军营之中,欺瞒上官,是死罪?”
叶舟行不知将军为何会突然这么问,只得硬着头皮答道:“知道,今日王校尉宣讲军纪的时候说了。”
将军突然喝到:“知道就好!这样你死的也就不冤了!欺瞒上官,冒名顶替参军,死罪难免!左右,拖下去,斩!”
左右亲兵朝叶舟行冲去,叶舟行却淡淡的道:“喔。”
将军凝视着叶舟行眼睛,发现从里面没一丝的慌乱,能看到的只有镇定。
将军问道:“你不怕死吗?”
叶舟行答道:“我本来就是来替老人家死的。他救我一命,我现在不过把命还给他罢了。死在战场上,还是死在你手里,都一样。何况我本来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将军挥手让左右退去,微笑着看着叶舟行说:“你这小子真可以,怕死的我见过很多,不怕死的我也见过,可我真没见过你这样视生死为无物的!但是你说错了一句话,我不是让你们来死的,我是带你们去赢的!你虽然不是那家人的亲儿子,可他们用对儿子的心对你,你为他们尽孝是应当的。‘家贫知孝子,国乱识忠臣’,你已经尽孝报恩,现在你该全心全意为国尽忠了。你今天在校场上射箭的成绩我听说了,你不用回营了,直接去飞卫营吧,这么好的天赋,别浪费了。”
叶舟行行礼退出,随将军亲卫去了飞卫营,他不知道这个名称代表着什么,只是从将军的话中猜到这可能是一个弓箭兵的军营。“反正都一样吧。去哪都也是当小兵的。”叶舟行想到。
亲兵带叶舟行走到大营偏远的西北角,这里火光昏暗,影影绰绰中有几个小小的营帐。亲兵找到飞卫营的统军校尉宣布了将军的安排,就离开了。这个校尉绕着叶舟行走了一圈,用令人发毛的眼光从上到下的打量了一遍叶舟行,说:“你从王胖子那来的吧,我叫南木风,正八品下宣节副尉,从今往后你就跟我们混了,咱们营人不多,那边八个营帐,你随便睡那个都行。反正都不满。去吧。”说完指指营帐门口,示意叶舟行出去。
叶舟行按照指示随意朝一个营帐走去,刚到营帐门口,还没掀开帘子,一阵劲风袭来,一支箭挨着他的脚尖钉在了地上。听到营帐里面一声喝骂道:“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