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高悬,星辰满天,银辉泻地。
一间四处漏风的破庙之中,二三十个身穿粗布麻衣,盘发成髻的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神像下方。更准确地来说是看着神像下方的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眉毛不粗不细,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塌不挺,嘴唇不薄不厚,不算难看,也绝称不上好看。最让人奇怪的是那年轻人的打扮:头发不过一指长短,却又不像个出家人。身上穿的既非大褂,也非长袍,更不像是常见的麻布或者丝绸制成。脚上套的既非草鞋,也非布鞋,更不像是皮靴。
年轻人立于神像之下,面前摆着一张断腿案几。忽的,年轻人一拍案几,朗声道:“诸位,前些日子我跟大家讲了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共扶汉室,无奈天不与人,最终功败垂成的故事。今儿我跟大家说另外一个故事。故事名字唤做《铡美案》!
话说均州府有一书生名唤陈世美,这陈世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又生了一副好皮囊。因此虽是家境贫寒,却有一贤惠妻子,其妻唤作秦香莲。
陈世美十年苦读,上京赶考,高中状元。岂料这人薄恩寡情,久贪爵禄,不念妻子……”
待那年轻人讲到“韩琪刀已举起,眼见秦香莲便要惨死刀下”的时候听故事的人皆发出不忍之声。年轻人又一拍面前案几,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不过希望诸位下回来的时候多带些银钱,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捧个钱场。好,都散了吧。”
众人这才散了。
此时正值二月,寒冬虽已远去,但真正温暖的春天却还未到来。萧然——也就是那个年轻人,搓了搓冻得发麻的双手,拍了拍冻的通红的双颊,拢了拢身上的假阿迪,跺了跺脚下的假耐克,方才觉得身上有了一丝暖意。
“他娘的,早知道这么冷,跟那帮驴友登山的时候该穿羽绒服。也不至于来到这个破地方以后每日冻的睡不着。”萧然满怀怨气地自语道。
萧然——一个生在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因为在一次登山活动中坠崖而来到了这里。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就想弄明白这里到底是哪里,别人跟他说是大宋,他张嘴就问:“皇帝老儿是谁?太祖赵匡胤?太宗赵光义?真宗赵恒?还是仁宗赵祯?”
萧然话未说完,那人已落荒而逃?竟敢将皇帝称之为“老儿?”这不是个妄人就是个疯子!与这种人多说一句话便可能引来无穷祸患。
“哎,哎!别走啊!可曾听说过韩愈?苏轼出生了没?”
几天后萧然搞清楚了,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中国历史上的那个大宋。
一句话,此宋非彼宋!
一个现代年轻人穿越到古代想要活下去那可真不容易!尤其是像萧然这样穿越的时候除了他自己和他身上这身假名牌之外再无他物的人。
但再苦再难也得活下去啊!
于是萧然找了间破庙作为栖身之所,干起来了说书先生的行当。只可惜这是城外,所以来听萧然说书的都是一些穷苦老百姓,就这些人还是萧然好不容易才拢起来的!
但这些人实在太穷了,萧然的故事讲的再精彩,这些人最多也不过给萧然两个硬邦邦的窝头或者两个冷冰冰的炊饼而已。至于钱,萧然至今都没见过半个铜板。就这还得看运气呢!有时候遇上下雨或者天气不好的时候,萧然便只能饿肚子。
躺在床上的萧然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是因为冷,他那张床其实就是一层薄薄的枯草。地上的寒气透过枯草和萧然身上的假阿迪,直刺入萧然肌肤。
二是因为饿,今天一整天萧然只吃了两个冷炊饼——炊饼其实就是馒头。两个冷馒头根本不足以提供萧然这个大男人一天所需要的能量。萧然怀里倒是还有一个窝头,但他不敢吃。谁知道明天什么情况呢?万一下雨,别人不来听他说书,那他岂不是一整天一口吃的都没有?
这么下去可不行。要是到了梅雨季节或者农忙季节,那岂不是要活活饿死在这破庙里?得想个法子,保证自己食能果腹,衣可蔽体才行。萧然想到。
……
第二天一大早萧然就进城了。这城名叫金陵城,虽然不是大宋都城,但在大宋也是一等一繁华的城市。若问金陵城中哪里最繁华,那必是秦淮河无疑了。
萧然一个人在秦淮河岸上溜达了一天,他本来想在这里找一份事情做。可人家看他奇装异服,胡子拉碴,再加上不伦不类的发型,压根儿就不让他进门!
“呸!”萧然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子是二十一世纪正经八百的H大学市场营销专业的高材生。你不要老子,老子还看不上你这破窑子呢!”
这里是文人骚客、才子佳人钟爱之地。故而少不了一些莺莺燕燕的东西。
在萧然看来这就是窑子。只不过是比寻常窑子要高级一点的窑子。
再高级也他妈是窑子!
不就是艺伎吗?在老子眼里,“艺伎”和“艺妓”没啥区别!
陌生的环境,糟糕的境遇,再加上肚子里没什么食儿,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拉下面子来这里找工作,结果还被人拒绝。所以萧然憋了一肚子火,他现在是看什么都不顺眼。
明月高悬,照在秦淮河上泛起粼粼波光,加上河上飘来荡去的大大小小的画舫,给秦淮河平添了不少生气。
夜晚的秦淮河比白天还要热闹繁华。
“呸!”萧然又是一口唾沫,“藏污纳垢,这里也他娘的没个扫黄办。竟然容许这样污浊肮脏之所存在。”
他想到了两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就是那个“冻死骨”。
周遭的繁华和他的落魄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让他心里更不舒服。
破地方!
周围突然起了骚乱,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公子哥突然向离他不远的一个锦衣青年招手:“张公子快过来,秦姑娘的船出来了。”
“哪个秦姑娘?”张公子问道。
锦袍公子哥道:“自然是才貌双绝秦可卿姑娘了。”
此时,一条小小的画舫向萧然所在的地方驶来。
画舫虽小,但却有极大的魔力。
岸上的男男女女都跟着这条画舫涌了过来。等萧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挤在人群之中,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北京挤地铁上班时的情景。
“哎哎哎,干嘛呢?踩我脚了!踩坏了我的耐克你赔得起吗?男的过来也就算了,怎么大姑娘还来了。”萧然抱怨。
“兄台有所不知。男爱秦姑娘之貌,女爱秦姑娘之才。兄台你忍耐片刻吧。”
男女通吃?够牛逼的!
这位秦姑娘成功的引起了萧然的注意。
“这位秦姑娘什么来路。”萧然向说话那人问道
“不知道。秦姑娘轻易不现身,只有在诗文上遇到什么难题才会出来与众人切磋探讨。只是不知今天谁有运气能解开秦姑娘提出的难题。”原先说话的那人又说道。
这秦姑娘是个人才啊,竟然还懂饥饿营销,萧然想到。估摸着这个秦姑娘确有几分姿色几分才情,再加上这样高明的营销手段,所以这些人才会对她趋之若鹜。
正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秦姑娘的画舫在岸边不远处停了下来。之后河上几乎所有的画舫都向这里驶来。
片刻功夫,载有秦姑娘的那条小画舫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围着秦姑娘画舫的那些船的船头出现了不少公子哥。此时正值初春,寒意料峭,公子哥们虽然被冻的脸色通红,但仍是轻摇折扇,装出一副风流才子的样子。
不一会儿,从秦姑娘的画舫中出来一个年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碧绿长裙,长发垂肩,身材小巧,五官灵动。
萧然不禁感到失望。
这就是才貌双绝的秦姑娘?虽然好看,但也称不上一个“绝”字。
“怜儿姐姐,不知道秦姑娘可在船内?”一个服饰在众人中最为豪华也最为夸张的公子哥说道。
萧然注意到那个公子哥的扇子下坠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萧然虽不识玉,但也看得出那块玉值不少钱。还有,这姑娘原来叫怜儿,可能只是秦姑娘身边的婢女。
怜儿对那公子说道:“秦姑娘在的。要不然我一个人把船驶过来,你们不得骂死我吗?”
那位公子顿时喜上眉梢,满怀希冀地说道:“在下司理参军之子赵承光。久闻秦姑娘大名,只是福缘浅薄,未有机会谋面。烦请怜儿姐姐代为通报,在下……”
赵承光的话还没说完,岸上和其他船上的人就骂了起来。
“好大的官架子!”
“秦姑娘何许人也,别说小小司理参军之子,就是知州大人亲至,秦姑娘也未必卖他这个面子!”
“秦姑娘是要和大家探讨诗词,是来攀交情的吗?”
怜儿将手一摊:“你看看,大家不同意。而且这金陵城中大官小将岂止一百,我们的船狭小,要是大家都来,岂不是要给我们踩沉了吗?”
赵承光在怜儿那里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心中虽然不悦,但想到秦可卿,仍是和颜悦色地说道:“明白,明白。是我唐突佳人了。”
怜儿不再理会赵承光,朗声道:“我家姑娘前两天偶得一上联,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合适的下联。故而来此向诸位才子请教。我家姑娘说凡对出下联者,皆可上船教她。”
“何敢说‘教’,探讨而已!”
“请姑娘赐上联!”
“对,请姑娘快告诉我们上联到底是什么?”
萧然觉得好笑,一群人竟对一个婢女这么恭敬。
“诸位听好了,上联是,烟锁池塘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