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通一改昨日的冷淡,热情地交谈起来。得知周启师徒不愿为邓陵氏所用,邹通拍板赞道:“非常之人非常谋,惊人者当有惊人事。”
周启素来敬佩大学者,邹通为了破解爬行文之谜,在北地漫游近十年,遇见周启这个知音人,两人言谈甚欢,话匣子一打开更是滔滔不绝。
邹通说起他这些年的经历,周启则是挑着大周学宫的旧事,一一应变。
两边徒儿侍立一旁,听得啧啧称奇,所获甚多
周启得知邹通身边还有其他爬行文抄,当即说道:“不知邹先生能否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可,徒弟,还不快去。”
那是厚厚的一大本,许多发黄,都是满满的心血。
邹通递给周启时,眼睛里晃了两下。
周启仔细读了一遍,说道:“邹先生,这里头的内容都是某年某日,某宗门灭了某宗门,与我们昨日所见大同小异。”心底也是骇然,这仙界宗门灭亡和兴起的速度着实太快了点,又想到仙界时间是以千年为尺度,这样一想也解释得通了。
邹通赞许,又拿出一本来:“周兄,再瞧瞧这几篇,是我在东部越地一处荒谷中找到的。看看有无什么不同。”
初读并没什么区别,直到翻到最后一页,周启的脸色才有了些许变化。
“周兄,可是读出什么了?”邹通满脸殷切。
“这……上头的文字,与之前全都不同。”周启努力了数次,最后还是败下阵来,惋惜说道,“恕我才疏学浅,什么也看不出来。”
邹通没想到才高如路周启也无法破解,毕竟也还是个人呀,满是遗憾地道:“灵气复苏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这一百年来我们对仙界的了解,依然停留在表面,甚至连百年前的人都不如啊。为何会突然掀起这灵气大浪,大周学宫为何突然开启,到现在还都是一个未解谜团呢。”
周启想了想说道:“仙界和咱们这儿,除了天地之力,也许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差别,依旧是成王败寇,以强凌弱,不得太平。”
“天地之力?”邹通不是修炼者,此时听得迷惑,叹了声,“周兄,我实在是太想知道,这天地究竟是什么什么力在排列规则,太想知道了,可我此生大概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半生都在算计天地,她也不会再多给我寿辰了……”
周启也是了然,这邹通是个阴阳家的学究,平日也不注重淬炼肉体,以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能够支持着继续漫游,纯粹是那股心念。
周启很想说,也许根本没有规则可言,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夜色越发黑沉,相里容从门外回来:“师父,看不见月色了。”
周启应了,便起身与邹通辞行:“我们师徒要往东海去,周兄你们要南下,这一别不知还有没相见的机会,珍重。”
“人事无常,也只有但愿长久。”
邹通看着周启离座,忽然伸手握住他衣袖,低声说道:“到现在了,周兄还要瞒我吗?”
周启惊道:“你这是何意?”
“后有饿狼,前有凶虎,你们师徒去不了东海!”
邹通手指敲在小桌上,笃笃作响。
周启一咬牙,说道:“邹先生,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那一个大对头太厉害了,前后已经有五名玉骨境修士折在他手中。再把你牵扯进来,只能白白送死。”
邹通见周启还不肯说,转过身去。
相里容听见了,进来俯身一拜:“说起生死,请邹先生救我师父性命!”
周启把相里容叫起来,让她立刻随自己出去。
忽听身后邹通喝声:“不错,此人乃是邓陵氏的老祖,人称箭中屠,当年也是天纵奇才,以一口九百九十九八道元箓的机关弩在方城机关术大会上大败公输家,由此一战成名。这口弩能以命箭杀人,箭下从无活口,二代钜子惊叹说,这一弩胜过一整尊天重器。后来此人入魔,子墨子怜惜他的才华,废而不杀,于是他苟活了四十余载,竟反倒给了他充裕的时间,他将那剩下的两道元箓完成,号称非仙痕无踪者不杀。放眼整个大炎燕土,也只有六指黑侠能与他一战。可现在黑侠与大赢武安君一战后坠入易水生死未卜,这恶龙出渊无人可制,也无怪你身怀潜龙之气也要逃之夭夭。周兄,我这一卦说的可对?
周启师徒皆是呆住,没想到邹通说的分毫不差,像是开了天眼。
“邹先生,遇上此魔,我……可还有救?”
“这一支命箭正对着周兄你天门,躲是躲不过去了。不论早晚,必中!中之必死!”
“那我师徒只好闭目了吗?”
“请邹先生指点。”
“两位快快请起,周兄与我有缘,我这碰上了,又岂能置之事外?容我看看。”
邹通让徒弟到了盆清水,手在里面抄了一抄。
周启这才看见他手掌下,有两条阴阳符鱼散发着盈盈雪光,一边不断吞吐着四周散逸的各种灵气。模样玲珑,有趣可爱。
就是这些散逸的气,就像是大千宇宙里的光,承载着过去的一切图景。
邹通催动符鱼,一边念动口诀,眉角越发吃力。
小少年在一旁忍不住道:“师父,乾坤主说了不让你给外人占卜吉凶,会减你的年寿的。你刚才自己也说了,你都活不了多久了……”
“小儿休要妄言,今日与周兄一晤,了然了这残片的真意,我不就是已经多活了十年了吗?哈哈哈,切勿再言!”
“你这老头儿。”小少年说着眼眶红了,咬着嘴唇,还是站再原地。又受了邹通训斥,他哭着跑了出去,相里容忙跑出去追。
周启心底歉然,索性不要那些假仁假义:“邹先生您的救命之恩,我周启无以为报,此生永远欠你们一命。”
他洒了一杯水酒,为邹通,也为相里疾等墨者,为楚余兄弟,也为张洗夫妇。
邹通这一手游鱼一直守到了天方破晓,那一只黑的吃掉了白的,光亮暗淡钻进了水盆,倏忽不见。
周启站在一旁,几乎睡着,此时看邹通沉吟再三,欲言又止,忙问了句。
邹通说道:“这水象是个王字,三横,天地人,周兄你想要躲过这一劫,非得成全三件事不可。”
周启问是哪三件。
“九条性命,十块北炎火山石,十三日大雨,这天地人三者俱全,周兄必可转危为安,到时候自有人来为周兄领受这一箭!”
周启再问,邹通这时却不说了,鬓角不觉多了几根白发。
周启也打消念头,悄然给他灌了一口真元,替他打通闭塞的经脉,知道并无甚用处只聊表谢意。
晚饭后两人又聊了很久,这一次直到深夜,小少年来敲了三次门。
邹通露出满意的笑容,说道:“这十年我把北地走了个遍,接下去我打算再去楚国瞧瞧。周兄,希望下次还能再见。”
“但愿邹先生您能有新的大发现。”周启肃然起身。
第二天一早,来自大赢的阴阳家大学士,带着他的徒弟,还有那一只拐杖向大炎辞行。
也许是想起此生,将不再踏入。
老邹通最后的眺望,比来时稍稍久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