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眉垂下头去。
被周启那句话一绊，她脑子里全乱了，待会儿怎么对敌，越想越是紧张，一捏掌心才发现全是汗。
周启只看着她，不说一个字。
墨眉扫了他一眼：“你又想说什么？”
“我想起我那些师弟了，我是说我年轻的时候，在大周学宫，他们为了把那疯掉的周天子从大火里救出来，全死掉了。他们还活着的话，也许这天下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不是。”
马括听见，眨了眨眼睛：“大周学宫，有点儿耳熟啊。老丈，你在那儿当什么官，养马还是拔草？”
“嘿嘿，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这世间还没有修炼者，也就是你们常说的什么元气。”
“我知道，那时候我祖父都没出生呢。”
“是啊，那会儿诸子百家全在那里头读书，他们一天到晚都待在里头，只干四件事。”
马括忙问是那四件，周启伸出四根指头。
马括还不懂。
周启只能说得更明白：“立心，立命，继绝学，开太平。”
马括这才点头：“真无聊，不如修炼呢。”
周启看着墨眉，好像又看见当年那些冲进大火的墨者，他们为了心中的道义死去。
墨眉生了气：“又在那儿胡说八道，大周学宫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儿了，你只有引气境修为不可能活到今天。其次你说的是真，我不可能没听说过你的大名。”
马括问道：“还没请教老丈名姓。”
“周。”
“原来是周老。”
坑外，那包围缩小，战马呼吸声里。
一个威严声音踏着大地，喝道：“你们这些人里，就有墨门的反贼，我们大人说了要一个个搜查。”
商贾们看到一地死人，早就吓掉了魂：“大人，我们都是正经做生意的，我们都不是大炎人，您可不要抓错了好人啊！”
“好一个寻常商贾，行囊里带到这样锋利的兵刃吗？”这赢兵统领名叫秦游徼，他手里握着一策儒门竹简，只是稍一翻转。
隐藏在暗处的机关兽暴掠而出，斩出一个十字，刃下再添一个亡魂。
“这……这是防身用的。”
商贾中有眼尖的，这时候都抢着匍匐上前，把身上最贵重的东西拱手献上。
赢兵们这才将他们放出包围圈。
而剩下那些没钱的，就全成了“墨家反贼”。
钱能买命。
剩下的商贾跪在地上，只得缩着头大叫：“我们不是墨者，我们真不是啊。”
“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大人明察！”
“都说墨门弟子兼爱平生，任侠好义，今天就看着无辜的人为自己送死？哈哈哈哈，好一个兼爱！”赢兵统领秦游徼没了耐心，冲那机关兽恭恭敬敬说道，“大人，你饮血吧。”说完又抬了一下手中竹简。
瞳孔刚刚蓝化的机关兽，再次暴怒！
“啊，饶命！不成，咱们和他拼了！”商贾们被那地动声震得耳麻，他们在国中也算是个人物，在这些赢兵看来，就是这机关兽的饲料。
要反抗，可怎么反抗，完了完了，今天就是死期啊。
赢人积威多年，商贾们瑟瑟发抖，连跑都不敢跑，现在只求能留一个全尸。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奔涌雷光宛如蛟变，一个霹雳落地照亮整座山林。
轰！
因为这个异变，全场大乱。
这近百个赢兵抱头连退，几乎亮瞎，战马更是受惊全都失控。
秦游徼努力控制，大叫“镇定镇定”，但是自己先被跌下坡去，摔得皮青脸肿。
半晌他吐出嘴巴里的土，捡了条命，突然发现那策竹简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秦游徼大惊：“糟糕，没了这卷儒门天宪，我靠什么驱使那机关种？监军大人非得杀了我不可！”
这一惊，非同小可。
他忙爬起身，这才发现，方才那道强大雷光所去之处，并不是他们，而是那尊外壳散布着斑点血迹的雀型机关兽！
商贾们都还傻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他们这才被惊醒，趁着赢兵大乱连滚带爬。
逃啊，逃出去就活了！商贾们脸上全是喜色。
墨眉知道时机稍纵即逝，她可以对付那一尊雀型机关兽，但是加上这近百赢兵就没有任何胜算。
所有她毫不犹豫，直接捏碎了千机大蛟图箓这张救命法宝，这霸道天威独属墨家代掌天刑，曾与儒家的天星才气并称这世间两种极致源力，诸子百家其他任谁都不能与之相比。
现在这张符箓之后，就是墨家祖师爷之怒余威不散。若非时隔数十年禁制磨灭力量消散，这符箓全盛之时足以击杀玉骨境巅峰大神通修士，重创武夫六重体骨大成小宗师！
即便是凋零的现在，这霸道力量匹练而出，贯穿雀型机关兽的身躯，不单是时机墨眉释放的角度也堪称完美，恰好对准了机关兽的命门。
墨眉释放完这一道周启口中的“炮击”，发髻后满是汗珠，这一下就像是抽水机耗掉她大半的墨经元气。烟尘久久未散，她擦了擦额头，结束了么？
稍稍松了口气，就在这时，那个杀意再次自颈后袭来。
心底蚂蚁爬过一样，森然。
杀气对准还不在她，在别处。
“跑，快跑！”墨眉顾不得其他，窜出去大叫，冲着那个方向！
她几乎是看着那道黑光掠出去。
那六七个狼狈的商贾跑得正欢，互相用眼神庆祝劫后重生，不料这最终的答案却是乐极生悲。这关头一个巨大的黑影锋锐刮来，把他们肩膀以上全部收割了一大圈，最后这把巨大血红镰刀才回转过来，落回到烟尘激荡的核心。
唯一可以值得高兴的，几乎没有痛苦，这是非常的干脆。
同一时刻，这些失去头部的臃肿身体，咚咚咚如葱而倒。
依旧拱立着的，是那一对本该熄灭的矿宝石瞳孔，再次点亮，吹散一切沙粒。
即便是遭受了这样的墨门雷刑重创，这雀型机关兽依然坚挺，一步步爬了起来。
“你，你还不死！”墨眉怕了，叫道，“等等，你是双心构造？”这个关头她想起了一件更可怕的事，这是墨门的机关种啊，它们就是从这雷刑中诞生！
她想得太天真了！
一张符箓根本杀不死这家伙两条命！
墨眉再去掏兜，并没有！空空如也！
她只有一步步后退，很快就无路可走。
“咔咔咔……”雀型机关兽听不懂这墨门后人的话，眼中毫无光亮，直接祭出两把钢刃朝着墨眉而去。
此刻的它失去了幕后操纵的偶线，它就只剩下了唯一的行动指令，就是消除一切威胁！
墨眉闭上了眼睛。
与之几乎同时。
马括踮着脚偷看，在看到机关兽还活着，吓得直接摔了下去：“见鬼了，这怪物都没死！”
余光瞧见周启还仰躺着，一副爱死不死的样子，哭笑不得：“周老，你……唉，能再给我说说大周学宫吗，你真见过孟子，还有墨子？”
“是啊，他们俩一碰上就吵架，嘴炮了得。”周启把玩着手心那只簪子，喃喃自语，“墨门子弟死于墨家绝学之手，老师你平生最爱推演，这也在你的计算之中吗？”
他闭上眼，这小坑就像是一个棺材，将和尘土将他和这个世道一同掩埋。
从天而降，击中要害。
“什么玩意？”周启一看，是一个笨重的竹简，写着一种近似小篆的文字，此刻像是只松鼠一样乖乖趴在他胸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