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燕归城。
这两天热热闹闹,昌国君和墨家三脉接连发出号召,“墨门大会”有模有样地操办起来。
单单走在大街上,就能听到进城农夫和书生议论。
“现在赢人虽然退了,可钜子下落不明,太子又为国事死了,老炎王撇下咱们逃去了北荒。我们大炎真是群龙无首啊,正要推举出一个新的钜子来。否则赢人再来到,那可真就是措手不及!”
“这话说的有道理,你们说谁来当这个钜子?听说这次不止墨家弟子,就算是其他五国之人,只要有才有德,都可以!”
“还有这等好事,那咱们也去试试?”
“走着!”
“哎哟,你这小子,不长眼啊!”
“得罪。”周启回到客店,重新运转墨门苍黄诀,把容貌伪装完毕后,这才推门而入。
“小盖,药买来咯,就这么点药,亏我跑了四家店。有谁在和我抢不成,晦气!”
床上,盖平仍是不醒。
“还没醒啊,这都睡多久了?”周启一边把买来的药材投入丹炉,一边用气火焚煮,一边说道,“这城里尽是些庸医,单单靠我用玄指,虽然可以护住小盖的神海不散。可这家伙实在伤得太重,那些儒生说的没差,必须得找个玉骨境的,拔了他最核心的一根道骨,找个良辰美景奈何天,给这家伙接上,方能让他恢复修为。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就让老夫来当这个坏人吧。”
这时只听盖平从床上挣扎起来:“周老先生,我就算当个废人,也不夺人根骨。”
“你急什么,我也没说帮你去抢啊,这玉骨境可不是大白菜。”
“周老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请你把我送回鬼谷去,这是我最后的心愿。”
周启看着盖平这病样,想了想,深沉一叹:“好吧,明天我就送你回去。你在这大炎就没个朋友?”
盖平犹豫着,还是摇了摇头。
“成!”
这一晚想起盖平的事,周启心底还是有些无奈。念叨起葬身水底的墨眉还有那玄婆婆,这两人真是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周启让潜龙翻遍整条河都没找到尸骨,大叫邪门。
“墨眉啊墨眉,你死得好惨哟!”
第二天一大早,盖平用剑为拐,从床上爬起来。推门看见周启,拜谢说道:“若非周老先生您,盖某已经被鱼虾吃成了白骨。”
周启看他神情愉快,笑着说不必。
盖平心底最羞愧的,还是周启为了给他疗伤不知耗损了多少真元,这大半个月也都没有修炼。看周启精神还是那般矍铄,心底又惊又羞愧:“这周老先生还真是老当益壮啊,引气境的呼吸还在我之上,如此绵长真是大海一般!难道说是我看走了眼,这……”越想越觉得周启深不可测,都不敢正眼看他。
周启既答应了盖平,就雇了辆车,还有三个随从亲自送他出城。
这些日子燕归城只有来,没有走的,众人看见他们俩都觉得新鲜。
大道通往山林,渐渐变成一片山谷。
不觉间天色暗淡朦胧,周启瞧见前方有片梅林子,便在此歇息。
当晚无话。
这一觉一直睡到深夜,周启从睡梦中惊醒,起身看见盖平就守在林口。
他上前道:“小盖,你在听什么呢?”
盖平回头道:“先生您也听见了?是深山野人,他们在祭祀祖灵呢。我前次来大炎时,曾瞧见他们,真是稀奇,一个个猴子似的。”
那玄妙苍凉的低吟高喊响彻群山,一圈圈在林木间回荡。周启也听得呆了,直到那祭祀的火光熄灭。
这个时候天空还是一片灰蒙,周启叫马夫洗脸准备出发。
忽听得一阵迅疾的弓弩发动声,从林缝石间蹿出无数箭头,直朝他们的阵地打去。
第一个人额头圆洞,直挺挺栽倒。
他旁边的人还当他在流汗,几在同时,身边的两人全都中招。
那种肌肉撕裂的声响不重,却极为骇人。
盖平第一个反应过来,喝道:“周老先生,有敌袭!”
没说完周启已经将他扑进了草丛,眉有疑色,这里离燕归城不远,哪来的贼人?石头里蹦出来的?
第一轮羽箭活下的那个仆从,他刚刚抓住枕头下的长刀,就被第二轮飞箭死死钉在树干上。对方的换箭速度比他呼吸更快。
“先生!”
“小盖,这边走!”周启扶起盖平挑着小路快逃。一路上没遇到什么追击,那些人似乎只用弓箭远射,并没有近身肉搏的念头。
见没人追来,盖平松了口气:“若非那群野人打鼓,今夜我们全逃不出来。”
“看来有人是不想我们走啊。你在燕归城有什么仇家?”
“应该没有。难道是赢人?”
周启寻思着,听见对面草丛里有窸窣的声响,以为是追兵杀到,半晌只见一个裸露半肩,刺着禽兽的高大汉子走了出来,冲他们吐了口口水。他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物事,淌了一路。
周启看来者不善,问道:“这猪头是?”
刺青男子板着张脸并不看他,嗓音粗而重:“盖平盖先生,在下相夫金,我家染主有请。”
周启知道不是偷袭他们的人,一笑道:“原来你是墨门,相夫氏一脉的人,好说好说。”
盖平这才出来相见,撑得久了,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相夫金见盖平脸色苍白,真气紊乱,不由问道:“盖先生受伤了?”
“引天地灵气入神海时,贪快出了点岔子,不是什么大事。”
“原来如此。”相夫金这才放心,他将手里那物事往山涧一丢,不屑地道,“哪来的老鼠敢暗害盖先生。算你们跑得太快!”
盖平轻轻一谢:“今日劳烦几位出手。盖某刚刚收到师命,现在回鬼谷去,这份恩情只能日后报答了。”
相夫金见盖平要走,急道:“如今六国豪杰都在燕归城中,盖先生就这样走了,我家染主真是寝食难安,今日还请盖先生一定要随我回去。”
“若是我说不回去呢?”周启刚刚说完。
相夫金的眼睛就瞪了过来,身后的下墨语气充满了威胁:“我们头领在和盖先生相商,哪有你说话的份。”
“放肆!”盖平喝道,“周老先生是我的长者,他不能说话,还有谁可以说话?”
众相夫氏墨者见盖平对周启如此敬重,只得暂时道歉。
相夫金再三说道:“请盖先生一定去一趟,我家染主还有昌国君都在等着您共商大事呢!”
“你们竟敢!”盖平怒气涌上来,又要牵动伤势。
周启用手拍了拍他,和蔼说道:“既然这墨门染主如此盛情,那小盖,咱们就回去吧,鬼谷里的时再缓缓不及。”
相夫金以为周启怕了他,脸上划过一丝得意。
盖平无奈道:“听周老先生您的呢。”
相夫金差使着手下去夺回周启他们的车马,朝着来路折回去。
“等等。”
“盖先生有什么吩咐?”
盖平先让把那三个仆从埋了,相夫金很快答应。
他就坐在石头上,看着那三个坟头,忽然有些感伤,早上他们的家人还来相送呢,这短短一日这三个好汉子就丢了性命。
盖平喃喃说道:“他们是什么人啊,是什么人啊?”
相夫金走过来:“他们当然是江湖人。盖先生,我家染主常说,天下是个大江湖,而这些人就是在江湖的江湖,水底的水底。”
“明白了,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