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整个人停在原地，缓缓开口：“小师叔，你真相信我，能胜了这天魔星？
“为何不呢。”
“我这点微末道行，我该拿什么去摘此天星呢？”
“我早说过，这整个六重天南域一十六宗，此刻都没有一人，哪怕是你城北宗掌教，能胜得过此魔星。绝没有。”接印用沉默的嗓音，重复道，“无人能胜过他，所以你，才会有一丝可能。”
这胡口说的鬼话，周启放在平日绝不会信，但此刻他低下头：“小师叔，我懂了。”
他于是拖着脚步向上游去，背后是那把擒火，他这些日子里的枕头。每走一步，他手中那把锈剑就开始跳动，冒起了火光，那是一气灵的燃烧，是他的借命之路。
过去常常听宋雪那小子说梦话，人选择剑，剑也在选择人，一气灵和剑是一样的。
这一刻周启握住剑柄的一刻，听到了擒火的心跳。大约也是那碧蛇之灵的心跳，无论是什么兵器，真气龙还是假气龙，哪怕赤手空拳也好，都会回应宿主的心意。
这燃烧的擒火追随在他身后，周启一连踏上百步，直到要抵达道路尽头，依然没有消逝反倒越燃越亮。他有一种感觉，这些苦熬的时光，这些蹉跎岁月，强加在他身上的沉珂痼疾全都在冰释，而这一层老去的人皮他宁愿脱掉不穿，这些挡住他去路的尽是他心中的固执一掌轰碎。
于是老去的皮囊也挡不住擦亮的心，他的心开始愈合，血流奔腾在愈合中翻涌。此时说不清楚，这是向九重天借命而来的力量，还是从心底腾跃出的希望，他走出时眼睛恢复了年轻时候的雪亮，那倒影中的许许霆威电闪。
苍老的沉重吐息，八十老者的薄怒尽化作一声：“天魔星，来！”
他抬起头，看见天魔星孑然的身躯，就立在那河流的断层，一条狭条岩石左右。那丑鬼面具踩着水，转过来，仍是那个阴森可憎的笑脸。
还是那样沉默，那么轻蔑，一脚踏出震落天地山川，那河流就是悬空而住，不再往下流出一分一毫。
此刻他眼中看待周启的神情，和之前对玄雪，玄爽一流皆无什么不同。甚至更低一分，因为在这城北宗最后一个首门弟子身上，他迟迟没有发现一气真灵的威严。
无比失望。
这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周启刚刚破道还未凝化新龙，至于第二个，则是他连入门台阶都未跨过。答案两种，结果一样。
丑鬼面具唯一有些讶然，是他发现周启的速度飞快，完全没有意识到恐惧，与手中赤剑在水上同游，啪啪啪一连串水声。
那静止的溪流成了他突进的最好踏板。
此间天魔星明明布下了结界，不管是什么境界的修士踏入，都会被卸下大半的灵力。愈强卸去越多，但这重压对周启竟是丝毫没有影响。
天魔星晃动脖颈，咔咔作响，最起码，这老小子比前面六个，其他十五宗应战者，都要表现得更为，
勇敢，有趣。
“不愧是首席大弟子呢。”天魔星丑陋的嗓音，也从空拔出一把黑铁。
当燃烧着的擒火斩来，天魔星身子不动，他的衣袖满是真铁，坚不可摧。反倒是周启被反震之力，拍下水中撞碎那静楼，手中赤剑刺入石底，擦出七八个火星，在水面上爆裂而去。
下一瞬，赤剑入手，再次猛击，气灵在半空布置出一个个漂亮的月轮。
天魔星早有准备，左手往前一拍，平空生出一阵大风将周启挡住，他两手按住剑背，脚下撑住水速，大步而上，分化两道气流交叉成一个十字。
如同镜影，五步之外锁住了周启的所有去路。
天魔星恰处于锋锐中心，周启本无路可退，长气突然化作淋漓青剑蛇灵，连他也有些猝不及防，树根似的双脚这才动了一步，将那长条岩石让出半个身位。
“别让我看轻了你。”周启乘势踏上，左手擒火，右手气剑，快步逼近，要再抢地盘。
直到此时，天魔星才稍稍收心，正眼相看，挥开袖底同样拔出了一把气剑，燃烧气浪跃过头顶，与水幕中他在封魔殿顶更要残酷。
周启看得心惊，更是兴奋，先是交击擒火，再次气剑携手，依旧如此，每一个剑音都意味着一个缺口，不断加深的裂痕，一片片飞走的枯叶，好似在打磨这整个天地，脚下岩石眨眼之间就裂成了数块，从拳头炸成石子，从石子碾压粉末。
激斗的他们没了落脚点，索性直接踏入水中，一脚脚猛提，
河流如注，奔腾不已。
仍未中断那裂地碎石声响，不到十个回合，擒火剑发出一声，本就密布的裂纹练成一线，旧墙般瓦解，气剑断了还可再续，这金铁兵器一断却难再用，一如性命，一如时光。
周启道了声：“好兄弟。”
说着顾不得流血，将手底断刃径直掷入水中，任由其被冲走，眨眼就没了影踪。
脸上也不知是汗还是河水，密密麻麻，咬着牙下定了决心，从右手气剑中分出一把，化一为二，却是一道重墨，一把银亮，都要吞噬对方，此刻安于并肩，再无比此更怪异的画面。
“城北宗，玄稳，领教。”周启喝一声，“再来！”
抢步追上，这河水中再无任何退路，他要比水流更快。
看见这一幕，天魔星也微微停步片刻，没想到这六重天之大无奇不存，还真有修炼了假气灵的疯子。偏偏修炼的还是，最为排斥的生与死。
真气化剑，乃是将全身真气外化，凝于一指，比起真气护甲，消耗程度连跨数个层次。
寻常人，一剑，都维持不了一炷香，倒头往往要昏睡数日。
“你也会借命？”他粗粝的笑声里，倒是好奇。
这城北宗最后个首门，又能支撑多久？久违的战意，是种值得的较量，丑鬼面具仰起头，古怪的笑脸对准苍穹，从袖底散出无数青光，暗器小匕般封锁住四处，成为一道道通天玉柱，
他知晓有外人眼光注视，那是一气灵成界，将所有觊觎都斩断，此间再没有旁人，只剩下他，还有对面那两把气剑，此外，再无其他，天魔星第一次，提剑，主动争势。
在他的压制下，周启两把剑没占到丝毫便宜，反倒成了最大的累赘。而如今，他用碧蛇丸借命的事实也被看破，那是最后一张底牌。
……
溪谷下方，
本就颤抖的水幕，轰然破碎，水箭一根根刺面，
接印饶是一气灵在侧，承受之下，嘴角也流下一丝淡白血迹，黑发杂乱飘逸。迟疑片刻，还是挥手将水声打平：“林启，下面的伤你要自己受了。”
同样的场景，
则是发生在长生天，一三殿中，
掌教发出的咳嗽声，片刻，他翻动手背，将水幕重新凝聚，虽然无比朦胧，看还是依稀看得见，有两个人影在生死相搏。这条河流最是受伤，每一刻都在支离破碎，血流不止。
“没想到这小子，能把那七剑练到这个程度，真是个蠢人痴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