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没有看见自己的手，脚，嘴巴，肚子。
此刻他只是以一道气流的形式存在，完全放空的虚无存在。
“这是什么地方，我体内的气海？”
他继续缓缓地向着前方漂去，那两只磨盘的轮廓也越发清晰。直觉在强烈作响，若是这两个漩涡全部变成一色，那么他的境界也就破了。他在里头听到了那四岁小孩的声音，她在啼哭，在忍受着什么。
那盈盈的温暖正包裹着，两边水乳交融，渐入佳境。
为了这个判断，周启纵身扑上，虽然力量微弱，也汇入了这两个漩涡之中，用一己之力搅动着风云变色。
他很疲惫，这样机械的重复，但是只有坚持，坚持而已。
这样的修行，几天时间眨眼过去，周启连自己也没意识到，他这一道小小的气流不断壮大，已经成了一个气团，成为两个漩涡里非常明显的一处。
“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就一定能做到。”周启信心倍增，这一次如果错失接印辅助，他此生也许再没有机会提升。眼下最该把握的，还是心境。
就在他准备继续投入，外部有一个声音传入，是接印的呼唤。似乎是在询问他修炼的进度，简单的回应后，接印的气息立刻消失。
周启知晓一定有事，不得不中断，离开玄奥之境，睁开了现实中的眼睛。
看时，那长发长发男子并不在身侧。
“是我听错了吗？”周启舒了口气，又要重新投入，全身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
天全黑了，一下子翻转过来，周启刚刚转过身躯，一个丑鬼面具舔着嘴角的血，直接扑了上来。那扭曲的尖刺直直勾在他鼻尖上。
周启一口气坠入万丈深渊。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生生立着，充满了不真实。那张诡异的笑脸越贴越近，他脸颊完全失守。五颜六色的鲜艳色彩，激烈碰撞的异域元素，那翻涌胃酸的血腥味，全都杂糅在这一张面具上。
虽还没开口，那怪笑声已经充斥耳畔，仿佛在道：“你好啊，我找到你了哟。”
周启脸上淡薄，心中早已乱跳，绝对的危险还在那日坠入深渊之上。就是这个魔头散修，搅得这大沼泽没有宁日。
“你就是……”周启不由退了半步，这天魔星能闯入接印布置的法阵，他的实力必不在接印之下。
即便他慌张，也对局势没有任何帮助，想到这一点，周启反倒变得坦然。
诚然，该害怕的不应该是他，而是对手，那个真正畏惧失败的人。
“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你想要挑战我，城北宗首门弟子？”周启突然仰头，想要狂笑，想要再多说几句，但偏偏紧张得编不出台词。
比如：“今天你的到来，就意味着你的失败！”
“如果你以为你配得上我的对手，那你就大错特错。”
“我平生大小恶战上百成千，从没见过像你这般差劲的对手。”
想到了，但他全都咽了下去，握住手心，他有剑可拔。
“玄稳？”
“你在说谁？”
天魔星嗓音粗糙难听，又说了一遍：“玄稳？”
“喂，你耳朵没聋？”周启大呼小叫，天魔星一点儿没乱，歪着面具像是在看一个珍稀动物。始终是那个笑脸，越看越让人心寒。
周启很怀疑，这面具之后是不是一个深山猿魔，出来贻害人间。这天魔星既然把他当成了城北宗消失多年的大师兄，他也不戳穿：“我就是玄稳，没法子，既然你诚心诚意，那就说吧，你要怎么比，还跟在长生天一样？”
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可不待周启继续询问，天魔星整个人突然缩了回去，一手将袖底的灵气散去，之前的战意却也化解。丑鬼面具第一步很慢，后两步极快，融入云雾之中，消失不见。
“不打了？”
这一番变化周启有点惊讶，他往前追了几步，确认那气息已经遁走。心里嘀咕起来，天魔星千里迢迢寻到此处，显然也不是闹着玩，
这看了他一眼就逃走，有什么用意？是嫌弃他连一气灵都没，懒得动手？照理来说，这样被戏弄，盛怒之下是要杀人的吧。
这时身后一串玉佩敲击的清响，周启回身一拜道：“小师叔，我说这天魔星闯进来，只看了一眼却就走了，原来是您来了。”
接印道：“他只是暂时退去，立刻就会再来。这样也好，你快快炼化假龙借此破境。我会尽量为你争取时间。”
“有劳小师叔了。”
得了接印一口长气，周启恢复清醒，再次进入玄奥，比之前更加从容，也更加专注。身体承受的痛苦渐渐达到极限，最后转为一种彻底的麻木，
这一关他知道必须抗过去。那神海之中，一黑，一白，两个漩涡旋转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释放出狂风暴雨般的力量。
如同一叶小舟，勉力维持着平衡。
所做的，只有向前，奋力而已。
就这样，他这一缕小小气流缓缓汇合，注入了漩涡之中。有一种感受，他成了漩涡，成为了这两处风暴眼。他的呼吸成为了漩涡的运转，稍一用力，就有强劲的风声呼啸。
“呼呼——”
终于在几天后，周启从沉浸中睁开双眼，左右瞳孔这一瞬呈现分明的黑白之色，这也标志着他借着接印灌注，碧蛇丸之力成功破入了筑基十层境界。此刻的他，如今有假气灵在身，即便是面对玄爽一流，也不会再是那般慌乱无措。
“这一具病体从羊八村走出，没想到这五六十年过去，才入了这化剑之境。”
周启想起修炼的艰辛，不由得有些感慨。还曾是一个少年，意气几多消磨，再看镜子里的这个凋零老者，陌生得可怕。
若是他没有强练，也许此刻这天造的一气灵也无法炼化，这因与果的事，一言二语实难辩清。
周启踢开那八块破碎的小石头站起，接印就站在不远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
“总算没辜负小师叔您。”
“这一次有我为你镇压，可下一次，你绝不可再莽撞了。”
周启谢过，问道：“天魔星可到了？”
接印转过脸去，目光指着溪谷上游：“他昨天前就来了，就在那儿等你。”
“小师叔和他交过手了？”
“我是想瞧瞧他的一气灵长成的气龙，可他谨慎的很，始终没露出破绽。”接印声音不轻松，于他来说也是个少见的劲敌，“我和他切磋了一日，最后谁也没把握胜下谁，于是就都散去了虚空结界。”
“单凭这一气灵修为，没想到这天魔星能与小师叔相持不下。”周启心道就算是接印只使出了二层功力，这一战也足够精彩。
“何止是相持不下，若真是斗到借命那一步，胜负难说！”
“武道切磋，点到为止，小师叔，那人并不值得。”
“哈，你这小子，也来劝我？我养气百载，还从未向天地借过一口气。”
周启心底了然，越是高明的修士，越是懂得隐藏自己的一气灵，轻易不会让人看出命门。他来此小半年，也不知道接印的一气灵是什么模样。
“他认得我。”周启向外走，接印突然说道，“我能确定，但太久远，他用藏拙之术隐藏，却一眼就找到了我一气灵七寸，逼我显出原形。难得的家伙，同样充满危险。”
“这，他难道是城北宗出身吗？”
接印顿了下，并未否认，觉得事情变得更有意思：“那我也一定认得他。林启，你去吧，替我摘下此人的面具。”
周启一怔，立刻朗声答应。
从未有这般的信心，
本就是弱者，赴死的觉悟，
偏偏是来自法相境大修士，无名之辈接印的肯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