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仍放着手，没有去拔剑的迹象。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动手啊！”玄烟愈发大声，“怎么，你不恨她？”
“我恨，但我不杀。”
“为什么，为什么？”玄烟问道，“你这小子，是不是只有死了，才能稍微改改你的性子？你就是不肯变吗？”
“不是我不变。”周启注意到玄晗投来的哀求，撇去不理，“总之，与这件事无关。”
“哈，你就真的这么爱这女人，你越爱，我偏偏不答应，林启，我只眨五下眼，你不动手，我先杀了你，再杀了她。”
“烟大人，现在这里是城北宗，她是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仙苗了，她是内门弟子，你敢杀她就是犯了门规，是大罪，掌教也不会答应的。”
“可如今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我了，如今这城北宗到底是谁说了算？掌教知道了，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眨一下眼睛。”
玄烟开始眨眼，那是很自然的呼吸。
但她意料不到，即便如此的暗示，周启仍是没有看见，她娴熟的手段在这小子身上完全失灵。短短几句话，就坏了她这多年来的心境。
“你杀吧。我活着，我会把你今日所作所为都透露出去，还有当初在牛一村，死在你手里的那些摆渡使，他们的冤魂都在看着。”
“你这家伙，真是一根筋，不识好歹。”
玄烟笑起来，连退了好几步，她掐住周启的脖子将他举高又摔下去，冷道：“在牛一村山鬼窝里，你舍命救她，如果不是我及时出手，你已经死在玄尘手中，你可记得？”
“救命之恩，不敢忘。”
“在橘壶渡口，这林晗背信弃义，私自认了玄尘为使，用从他手里学来的法术踏着别人的尸骨。最后一轮，你们相遇，她背弃了你们羊八会的承诺，她要亲手杀了你。同样是我来主持，否则来到城北宗的你只是一具尸骨，你可记得？”
“不敢忘。”
“三十年后的今日，这个碧蛇丸的局，本就是要对付玄尘。她自己踏上这陷阱，就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我饶了你性命，还救了你，你还要来阻挡我？”
“烟大人的记性真好，我这个无名小卒的事情，都是一条条如此清楚。”
“林启，你到底分不分得清你是什么人，你该站在哪一边？这林晗三次要了你的命，而我给了你三条命，你不知恩图报就算了，如今还要恩将仇报，你修的是什么道？你寻的是什么法？你养的是什么气，你还有脸是个男子坦坦荡荡，你真活在这六重天吗？”
这求仙人一声声，在周启的心中撞开波澜。
他何尝不明白是谁负了谁，谁才是救他那个人。
但是他这一生的劫数便是如此，他那封印的五行仙根一日未破，那么他欠林晗这前世的债就没有清。
周启掸开膝盖，长作了一礼：“我林启，对不住烟大人的深情厚谊，您的大恩，我只有来世再报了。这一世的债下一世来还。”
“你这个白眼狼！”
玄烟一气灵去影无踪，周启没看清就被打倒，吐出一口黑血。一阵旋转，他的魂魄在离体而去。
玄烟修道至今，从来都是道行平静，此时却也气得眼波发颤。
周启脸上算是抽干了气，这样僵死着。
“你真不愿杀了这林晗？”
“如果今天死在你手中，也许是个解脱。”周启一笑，“不必忍受接下去这庸常的一生了。”
“好，一切就是你咎由自取，林启，今天我就遂了你的愿。”
玄烟彻底死心了，她眼中也再无周启这个人，她要用最痛苦的法子让这家伙后悔。她打算再给他说一句遗言，周启这会儿却犹豫住，玄烟稍稍住手，以为他总算想通：“怎么，现在想求饶，可晚了！”
玄烟看见他抬头，四处寻觅，喝道：“你瞎看什么呢？”她察觉到古怪，但是自信无人可以打破她的结阵，就在下一秒。
那是个笑之声，响彻着小小破碎洞府。
数道力量同时降临，如搬山大猿一拳砸下，震撼四周所有的灵气波动，也把其他觊觎的眼光都打散。
玄烟立在原地不退，对这长气熟悉，看也不看：“玄尘，你来凑什么热闹？这两人都是助我成仙的仙苗，这种小事也要插手？”
“玄烟，你还有脸说这样的话！你自己看看，这二三十年你只顾着自己修炼，何时照管过你这两个仙苗，让他们自生自灭！像你这样冷血无情的摆渡使，谁碰上了都是倒了上辈子的霉运。”
“给我退下！”玄烟见灵阵被破，暂时放下周启二人，身影消散于风中去斗那来者。
玄尘藏身在沙石之后，化身数十，朗朗大笑：“今日我玄尘若是退了，教这整个山门都看不起。”
“那就让我看看这些年你有没有荒废。”
“先恭贺你重新凝化一气之灵，将来化长龙又多一重把握。”
“少要假惺惺。”
“哈哈哈哈。”
两道飞剑自两边口袋中飞出，呼啸一声先在天空中化为无穷电影，搅动苍穹化作三层，一层有一层的云气流转，最上沉重，最下轻盈，逆流而翻涌。
剑身上附着的虹芒都凝聚一气灵之威，足以击穿长空，而在气与气的碰撞发酵之中，爆发出百倍乃至千倍的力量。
教下方所有仰头的眼神，都在倒影里猛然缩小。
“这……这就是这就是一气灵，这就是气灵爆裂，六重天仙域胜过三重天人间的最大秘密！”周启完全陷入了震撼，还在看，他怎么也看不够。
他像是踏上了一艘新航路的大船，见识到从未见过的大洋风景。
玄晗扑过来，将他推开，骂道：“你不要命了！”
一道气浪化作的猛烈冲击打在方才站立，立刻制造出一个丈宽的巨大坑洞。
“喂，林启，你聋了？”
“肉体凡胎只能将灵气催动到一，这一气灵就能催动到一百……什么引气，玉骨，仙痕，天地烘炉，三重天的修炼之路就是个笑话……若不开辟神海，不结成金丹，不化气灵，不成长龙，此生枉谈修炼！”周启看得澎湃，全部心魂都在外，一点儿没察觉到玄晗眼中的剧烈晃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告诉所有人，所有三重天的修炼者，你们醒一醒吧，看看脚下的路，是多么荒诞多么可笑！
玄晗划出一道气圈，护住两人前方，一边说道：“林启，你下山去吧，你现在又得罪了玄烟，不管他们谁胜你都……”
“爆炸，爆炸……原来修炼就是爆炸！”周启痴痴在出神，突然大笑起来，疯癫模样吓得玄晗不轻。
“林启，你胡说什么呢？”
那滚滚雷云之中，只有这两道光亮打闪，超脱了肉身，两边修士各成剑芒。玄晗看着，想起当年在飞天梭所见，这三十年来这玄尘与玄烟都是修为大进。
“玄烟，我素来敬你，今日当着众师兄弟面，你休要太过猖狂！”
“尘师兄，这么快就求饶，可不像你啊。”
“……”
这两个金丹境修士的大战，早就引来了诸多的目光。
这大半个城北宗门全都给惊醒。
“快看呐，是何人竟敢在山门中斗法？！”
“好像是内门的尘师兄，烟师姐，他们两人斗了几十年了，还是不分胜负！”
“你们说，今天这胜负能分吗？”
“不能，不能！”所有议论声音都叫道。
一三殿中，那鹤袍老者徐徐睁开双眸。
他伸手拨开了云雾，看了半眼，然后又安然地重新凝神养气。一条透明的大龙盘踞在他身后，风吹时发亮，风住时又黯淡。
没有等这一战终结，周启已经先一步抽身而去，他知道，这两人的恩怨绝不会如此轻易结束，就像他和玄晗一样。
需要耐心，更大的觉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