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后的一天，周启都要把这件事忘掉。
他第十三次上了那座山巅，徒劳寻找一样的寻常风景，这只是他每月必做的功课。就此浪费掉数个小时，然后把这些痕迹亲手打扫。
每一片落下的树叶，都带回去精心保存，这春秋岁月的代际。
第十八次时，就在他要走的时候，这一次却意外看见地上留下无数剑痕，转身并不见一个人影。周启又兴奋又紧张，他到处去找，差点跌下山崖，却觉得真跳下去也值得。
周启仔细看了三遍。
有什么人来过。
绝对是这样，有什么人来过！
这样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回应。
他丢进潭水中的那枚石子，这时浮了上来，爆发出满面的精光。
这些剑痕一道道，一条条，交错纵横……毫无疑问，都是在回应他上次留下的剑招，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出题，而这个家伙花了半年的时间来解答。
足够的尊重，足够的慷慨。
这是一次邀战。
“这些剑痕……”周启恢复镇定，一直看到天黑，也未完全看懂，他只得唤出器灵林夜薇，先把这些剑痕连带着下方泥土全都收进倦灵书中，回去之后细细再瞧。
接下去一连七八天，周启没出过房门半步。
玄庆刚刚闭关一个月出来，看见他这痴迷样，嘀咕道：“真是个怪人。”也就把门关上，静静出游去了。
屋内，周启看着那满满一墙壁，被他涂得乱七八糟，喉咙里却是哑火似的亮：“那家伙，真的破解了……”
在错愕中有一种少有的感动，周启很快发现对方和他一样，也留下了一道题目。
“这家伙，真是头疼啊……”
打开窗户一看不知何时天又放亮，周启一点困意都没，去院子里先是花光了灵力，再练了半个小时剑才回来睡觉。在肉体的超负荷里，他的思维反倒有了一种超脱。
敌从天上来，何不趁势反扑？
外出的日子在等待中来临，时间有限，那人的题目周启还是只解了一半。
他上山把答案留下，就像是考试时数学大题只做了一半，心有不甘。
等到一个月后再来，周启给出了完美的解答，发现对方仍是快他一步，不但把他上次的错误一一挑出，还列出了三次种改进的思路。在最后附上了一整套华丽的剑招，周启和自己的答案一对比，发现还是弱了一筹。
周启刻意多等了半个小时，但仍等不到那人，最后只得灰心。
“还有这样的操作，这人这辈子是剑妖转世？”
“不可能，你一定是错的，我才是对的。”
“哪里有问题，到底是哪里？”
一时间周启也不知，该不该把他这一个月苦思冥想答案留下，不留证明他愚蠢，留下证明他无能。找了许久也没找到那人留下的其他只言片语，这种冷淡胜过所有嘲讽。
仿佛那个叫林鱼的家伙来了，毫不客气刺了他数剑，说，小子，就你也敢解本大爷的剑法？好好看，好好瞧着吧！
“凭什么？”周启恼羞成怒，一个人默想了半日，偏偏越想越急躁，越发沉不住气。等到玄庆来唤他也没任何思路，起身一通拔剑乱斩，把身后那几块大石头切得冬瓜似的，石屑乱飞，齐齐滚下山涧。
玄庆微微皱眉：“林启，你屎吃多了啊！”见他那少有的阴暗的眼神：“你想接着待着，那就待着好了。”
周启的声音很是失落：“庆师兄，难道我真就这么笨，我是个废物？”
“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走吧。”
这接下去半个月，周启的“病情”更加严重，天天废寝忘食，就想着如何回击那怪人的挑衅。
玄庆实在看不下去了，特意拎了一壶酒来敲门。
周启也不客气，接过来吨吨吨吨盹一口气就喝完。
玄庆眼睛都看直。
周启打了个嗝：“好，酒谢了。”
说完连推带踢把玄庆撵了出去。
“真客气。”玄庆杀人的心都有了。
周启继续看着那一面墙壁，不断地进行头脑战争，到底那一剑该怎么刺，怎么挑，怎么守呢？终于有一天他有了一个灵感，冲出房门，跳到屋顶上学着那林鱼的模样，倒练城北宗七剑。先是一剑点星，随后快步冲刺。
单凭那一口气想要滞空这么久，对体力和意志的消耗已是极大，更别提要把剑招使得完美。看别人表演杂技赏心悦目，真到了自己全不是一回事。
没练几下全身衣服都被汗水拧紧，周启一口气没接上，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玄庆在屋顶上，丢下来一块碎瓦，砸得他额头全是金星。
周启顾不得疼，笑道：“庆师兄，这玩法有趣极了，你们要不要也来试试？”
“疯子。”
周启笑得更开怀了，这是他成为林启以来，最开心的日子。
从这天起，这小小山头多了一个噩梦，大清早玄庆必能听见周启在屋顶上叫天喊地，怎么也不肯消停。玄庆被折磨疯了，一口气暴瘦了两斤。
每个月去山巅两次，朝圣一般，这件事依旧是周启的一个习惯。
被囚在峰巅的日子固然无聊，但多了这份念想，如同与一个高明的棋手对弈十番棋，周启能与林鱼钻研同一张棋谱，乐此不疲。
周启有着强烈的信心，总有一日他一定能胜过那个家伙。
不知不觉中几百个日夜，又是几十次攀上那山巅，周启的剑术造诣突飞猛进，对于那林鱼留下的谜题破解速度越来越快，完成度也与日俱增。
与此同时，他留给林鱼的题目，对方就显得马虎很多，常常都不认真回答……
“我赢了，林鱼，这次我终于追上你的剑了！蠢货，你服不服！”周启激动地把擒火丢在一旁，冲着山涧大声喊叫，他把城北宗七剑都破了一遍，林鱼这次再没有什么考得住他的地方。
不管他是正练，还是倒练，他都有十成的信心。
最快的破招，早就藏在第一眼。
“林鱼，过去一直都是你出招我来破，这一回换你来破我了。”
可以说，他们的十番棋从一开始就分出了胜负。周启快速地提升实力，而反观那人仍是原地踏步，这样一来胜负翻转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周启的兴奋像是一阵潮水，很快退去。
因为从这最后一次交锋之后，那个剑痕再也没有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