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练剑峰小院,来到这玄庆的山头,周启又过上了一段波澜不惊的日子。
免去了生死的忧虑,反倒多出了些无聊劲。
平日还有玄庆亦师亦友,这一天他领了弟子任务,接连三个月都不在山中。他临走前正好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茫茫一片过去仙山踪迹杳然,叫人身在画中不似仙。
他叮嘱周启小心谨慎,绝不给任何人开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看那些酒蛊。”
“记得了。”
周启遵着玄庆的话,除了风的影子,到后来也没任何人来过。这萧索之地又是个笼子,一天的活动范围就献于这座半矮小峰。
哪怕一点儿风吹草动,也能惊起一地狼烟。
周启午睡醒来,忽然意识到,真正的牢笼也许是这个城北宗,如果不能逆流而上,或者打破这巨大机器,那么他的处境就永远不会变。
这一天,周启坐在山岗上引气入体,养气于心,不觉几个小时过去。
抬头间看云,看虫,看水,看见对面峰崖上有个黑点模模糊糊。
看了半晌,啧啧一笑:“这山巅上,怎么还有人倒着身子练剑?当真是奇了,还有这种练法?”
山巅上怪人,周启只当成一个玩笑。
到了第三天,周启再来养气,抬头一看,那山上竟又是那个人影,别人舞剑清风明月煞是好看,这怪人却拿剑刺地,笨拙不讲,一招不使完脚绝不点地。这样大好雪景,全都给他败尽。
“这笨人能坚持多久?”
周启自得其乐,来了城北宗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剑法。
想着如果宋雪还在,一定要开始神神叨叨:“这人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
“我看他,应该换一把锄头。”
其他练剑峰小院的人,闲着也是无聊,定会再开一个赌盘,赌这家伙会练几个时辰,又能坚持几天,把剩下七十年以后的下一个七十年也输个精光……
周启想得欢喜,回头一看,才发现旁边空空荡荡。
他的心境一下子崩塌。
“城北宗里多怪才哦。”
周启要离去时忽又猛地站住,这人练的剑法怎么这样熟悉?
他又站在山边眯着眼细细打量,一直看到这人使劲力气,气喘吁吁地收剑回去。
这样一直过了大半时辰,周启身上落满了厚厚的雪,把他眉毛都给冻住。他还沉浸在那思索之中,为那剑招中的沉浸不凡。
仿佛他手中就拿着擒火,在那浮桥之上惊鸿掠过,一口气直突刺出上百步外。
两旁水道上有惊龙溅起,化作长虹。
“方才他那一招不就是点月七星?这是玄庆和玄爽传我的城北宗七剑!”
周启这才想通,这怪人固然是倒着练剑,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他越是想,仍是有迹可循。
“好家伙,以为是萌羊出窝,原来是天狼下野,是杀人的剑法。”
周启啧啧称奇,这人在练城北宗七剑,但他的剑路却跟玄爽迥然不同。甚至到了颠覆性的地步,如果玄爽看见,定要以大欺小,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怪人。
谁优谁劣,周启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只觉得此人的思路清奇,像是凭借着一己之力将城北宗七剑磨新了一遍。
许多正练看不出的毛病,让他这么一颠倒反倒全暴露出来。
“亏他能想得出这样一个法子,稍微脑子正常,怎会想着以大地为剑桩,以虚空为宿敌?”
周启闭上眼回忆,又空手演练了一遍,更是大赞神妙。可一转身,才发现山巅上那人早就已经收剑走了,天色也大黑,把一切都给模糊住。
“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
周启又惊有喜,这难得的奇妙,这豁然开朗。他得过玄智的提点,这城北宗不重剑道,这人虽然才华横溢,但这几日倒立练剑大约也是心血来潮,随便玩玩。将来还是要以炼气养气为主,步步升天。
可惜不能追出去向他讨教一二,周启有些失望,连晚饭都忘了吃。他本就被封印了仙根,最能进展的就是旁门左道,心里隐隐把这怪人当成了知己。
第二天那怪人果然没再来。晚饭后那山巅上倒是热闹,不少人都来感悟这大雪之夜的意境,也为将来升入法相打个根基。
“雪下得更大了。”
周启在其中看到了李眠,他跟在他的摆渡使身后,一身弟子新衣,神采飞扬,一洗在练剑峰小院多年养成的落魄气。
“这家伙,倒真是飞了出去。”周启暗暗地也为他高兴,此刻他再怎么大声招手,对面的李眠也绝听不到,也绝想不到他周启会以这种方式留在宗门内。
两人隔着这雪幕,已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李眠伸出手,看着那雪花片片晶莹可爱,用灵力暂时控制住那小小一块半圆空气,雪花静止住,不能落下也不能再加入。他自由地运转着灵气,感觉自己也成为其中一朵。
小孩子的玩意,是练剑峰少年的意气使然。
听见摆渡使站在崖边,与一位内门师兄在谈论着什么,似乎是天魔星,忙屏息静听。
听了几句,李眠心中更是骇然,是关于这次宗门大举除魔的事,没想到连金丹后期大圆满的玄智师兄也败了!而且是完败!
这一次城北宗一败涂地。
和他同来的其余几个年轻弟子,心底也都是同一个念头,连城北宗精英弟子都打不过,他们就连炮灰都算不上了,这天魔星为何偏偏要对城北宗为难呢?真是没理可说。
摆渡使之间忧愁宗门之情,溢于言表:“师兄,我怎么觉得这是一个考验,要看一看我们的心志。那天魔星其人真的存在吗?”
“师妹,天魔星是谁,并不重要。”
“怎么说?”
“要紧的,是我城北宗百年来的荣耀。”
听摆渡使们说得凝重,李眠也跟着深吸了口气,觉得肩头责任重大。
“如果掌教与玄稳大师兄出手,修为……勉强能与那天魔星一战吧,可掌教闭了死关,玄稳大师兄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消息了。”
“看上面的意思,如果玄稳大师兄还没回来,就在门中挑选出一二精英,真动起手,天魔星碍于这重身份肯定不屑全力,而掌教还有几位师叔就在暗中相助,一举击杀这魔头。”
“师兄,前几天又临时征调了那么多的金丹弟子,到底是什么行动,还是说,就是那天魔星到了?”
“这天魔星行踪怪得很,谁也猜不准。前天他临时改变了方位,往真德教那边儿去了,我们城北宗大概被他放到后头。”
“这天魔星难道是要凭一己之力挑战这大沼泽十六宗吗?”
“犹未可知啊,现在趁他还没来的日子,大概还有五六十年吧,这太平日子咱们最好能突破到元婴期,也给自己多一份生机。师妹,你可要好好练功……”
“我想见一见掌教。”
“掌教不见外人,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我去找玄智师兄。”
摆渡使互相道别,李眠跟着下山,心头仍是沉重,这五六十年,到底算长还是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