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摆渡使!”周启和林夜薇追出墓室,那烟云里的女子早就芳踪杳然。只留下一缕香风,点点星痕。
“林启,那姐姐走了。”
林夜薇听到哀嚎刺耳,一看满地皆是那些身躯破碎的山鬼,心也跟着发寒,“这姐姐人生得这么美,下手却好狠。”
“你是没见过她真手黑的时候,该走人了。”
周启没听见脚步声,转身道,“怎么,你还想继续躺在那棺材里睡?山鬼可是杀不完的。”
林夜薇忽然跪下。
周启吃惊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林夜薇下唇紧咬,像是做出了一个对她最艰难的抉择:“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你不会是想我为你家人报仇吧?”
“今天晚上,我要,这个牛一村,一个都活不成。”她一个字一个字,像是从刀缝里蹦出来,“你能帮我,我以后会……报答你,我发誓。”
周启哑然,这小姑娘的怨恨之大,还远超过他的想象:“你觉得你对我有什么利用价值?”
忽然想到,这段藏身棺中的经历,她的那种恐惧和绝望,大概就是一块不断沉入深海的冰。
因为这些山鬼,她的一切都被彻底毁灭了。
然而现在的他,并不觉得哺育仇恨算是有趣。
即便林夜薇再三恳求,周启还是拒绝:“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他俯身想拉林夜薇起来,才发现她的手比冰还凉。
“我不!”
“听话。”
“我现在就可以报答你,你说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去做!”林夜薇紧紧地抓住他,那眼神让周启看得心疼。
他只得选择不去看。
“林夜薇,我问你,这山鬼团的残兵败将,还有多少?”
“三十来个,不是三十七就是三十八。”林夜薇回忆片刻,肯定地道,“我每天都会数,他们的笑声都不一样。”
“好,这牛一村是个大村,足足有六七百人,大多也是务农为生,这参加山鬼团的死死伤伤,大概百来人。你叫我把剩下其他人,多是些老弱小孩也都杀了?”
“他们都是同犯,就该死!”
周启摇摇头:“如果你爹也去当了山鬼,你会去找城北宗的人揭发他吗?”
林夜薇马上否认:“我爹不是山鬼,他也不会做这样的坏事!”
“我只是一种假设。我也可以告诉你,不论你拿什么报答我,我也不会帮你杀那些人。这种事,就算是城北宗来了,也处理不了。”
“那难道就任由这些小山鬼活下去,变成新的山鬼?”林夜薇红着眼眶,“林启,你不是不杀,你只是不敢,你害怕了!”
“你如果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好解释了。”
周启声音骤冷。
忽角落传来一个微弱的呼吸,像是有什么醒来了。
他扭头一看,才发现是那个胖子,四当家戳子,他那个只剩下半只眼睛的碎头,居然还能够快速的睁闭。
“他,他!”
林夜薇见到这惊恐一幕,脸上苍白捂不住。
周启伸手揽过她的纤腰,安慰道:“不要怕,他伤不到你了。”又笑道,“不愧是四当家,竟连这样的必杀都躲过了,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青山常山,爷去也!”戳子的残头这时候蹦起来。足足膝盖那么高。
可还没跑出去几步,周启已经用脚掌挡住了去路。
残头很快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常常和那小母狗一起散步的少年,仙苗中的空灵根:“你……你就来了一个?”
“正好你这个混蛋还活着,也好,咱们也来算算账!”
“我,你,你,你不要过来啊!”戳子急中生智,“我,我师父是玄稳,你小子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看!”
见这小子被唬住了,戳子冷冷一笑:“算你小子识相,等我师父来了,老子破例让他老人家教你两手。足够你吹一辈子牛!”
不料最后句还没完,林夜薇就上来,从周启手里夺过那铁铐,只一下就把他的木鱼脑袋砸成四方体。
那淡得不成血的液体溅上她白皙的脸颊,像是一朵死去的花。
她的眼睛一开始还是剧烈晃荡,但受了这股洗礼后,冥冥中仿佛安定。
戳子直到神识消亡,还没发觉林夜薇是谁,再者,他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我师父,可真是玄稳啊!
周启说实话也没想到外表这样柔弱的少女,突然来了这一手,不由对她刮目相看:“林夜薇,方才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不过转身的功夫,那倩影就冲了出去,那一边是通往地面的大门。
周启先把都是脏血的衣服脱了,免得出去吓着鬼。换了件墙上挂着干净的,快步跟了出去。
天空中洒满了细碎的星辰,大约是刚下一过一场小雨,那河流显得犹未明亮璀璨。
周启心想,可惜林晗他们已经跟着玄爽走了,不然看到这副画面,一定开心得很。这样古怪的思绪,他渐渐察觉到,他对林晗的感情,一直都是十分复杂,但更多的,是这具肉体,“林启”本身的爱意。
周启绕着坟场找了一圈,也没看到林夜薇:“林夜薇,你别生我的气了,我们一起去城北宗呀。”
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这丫头不会自己就去找剩下那些山鬼拼命了吧?按照她的性子,没准还真有这种可能。
周启飞快跑下山坡,往牛一村而去。这时候村子早就撞进了梦乡,大多数人家都熄灭灯火,上床睡觉。
位于牛一村最中心,那处风水华宅,最低调奢华的小土楼,
村子里的老光棍走过,都要吐口唾沫,此时还亮着光亮。
村长花牛正搂着一个妇人,说着家常话,土炕下是三个未长成的孩子,挑着泥人玩。大的十一二岁,小的才刚刚能行走。大约是随了妈,生得都煞是可爱。
花牛握住妇人的手,一时有些感慨,当年能挤出水来的妙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糙了?不无歉然地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样一句不经意,却罕有的话,妇人一下子就呆住了。
三个孩子围了过来:“爹!今天那两个摆渡使,拿剑的样子真威风,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
“明年。等你们长大了,也去城北宗拜师学艺,也拿那把剑!”
孩子们高兴的样子,花牛暗叹了口气,如果当年考核结果他也通过了,会不会他的人生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现在,他有了玄尘当靠山,再也不必胆战心惊。而当初前往城北宗的同岁少年,包括他的大哥,却是一个都没回来,大概都是修炼有成把他们忘了吧。
看着和孩子玩成一团的妻子,可是差点成了他嫂子呢,花牛又是一阵庆幸。回忆往事之间,那警觉也差了,直到此时,才发觉窗户外一直有人在。
周启从院墙上跳下来,这花牛是最后一家,其他山鬼家他刚都去扫了一眼,但林夜薇都不在。也许她是放弃了,自己走了,但有点讨厌,所以才不辞而别。
周启总感觉事情如此结束,似乎有点太自然了。
不过山鬼三个首恶已死,周启方才抓了几个人逼问,才知道,这花牛与其他头目相比,人品算是不错。
“村长他也是迫于纹龙的淫威,才加入山鬼,但平日并不参加行动。”
“是啊,都是村长一直在与纹龙周旋,是他保护着牛一村的和平。”
周启听了几句,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益呢?就是这种软弱的妥协,在他的包庇下,山鬼才能做下那么多坏事而仍逍遥法外。
花牛保护了他的家人,保护了牛一村,但是却间接害死了更多的无辜。
周启来的路上便做了决定。
此时看见那三个天真的孩子和辛劳的妇人,他改变了计划。
不是放过,他要等,等到孩子们睡着了,再进去。
给这个父亲,一点尊严。
又过了很久,灯芯都换了三截,孩子们才在催促中缓缓钻进被窝。他们太久没和爹娘这样玩耍过了,真希望这个晚上永远不要过去。
屋子里的灯,三个房间,全都熄灭了。
一阵风吹开锁死的木门,周启一步跨入,花牛刚刚给孩子盖好被子出来,手里油灯“咣”的一声砸在地上,火星四烫。
睡房里传来妇人的呼唤,花牛看着周启,面庞平稳说道:“没事,脚滑了一下。你先睡吧,我出去走走。”
“当心些。”妇人睡下了。
“那玄尘已经被我家大人杀了。”
周启只说了这一句话,花牛却什么都明白了似的,也不惊讶,点点头,木木地哦了一声。
三个呼吸后,周启离开了这栋小楼。
黑暗里,花牛一个人横躺着,然后将打碎的瓷碗往脖子上轻轻一滑。
外人看起来,他只是喝多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