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璃休假的地方是雪域高原——拉萨。非是她向往这片神奇之地，而是同行的皮宝宝强烈建议。
皮宝宝是个将近二百斤重的青年小伙子。他爸爸与田万山交情匪浅。田璃读音乐学院的几年就寄住在皮家，与同龄的皮宝宝朝夕相处。总是听着皮妈妈宝宝长、宝宝短地叫，她也沿用了皮家传统，亲热地叫他宝宝。
尚未到婚礼正式举行的日子，心急的皮宝宝已经飞到了燕都，见到田璃方知事情有变。不过，他是贪玩好乐的性子，当即劝田璃出去散心。这边的田璃也是正烦的厉害，稍一鼓动马上活了心思，二话不说点头同意。
散心地点的选择也透着新奇。在飞往拉萨的飞机上，田璃才想起问干嘛不去江南水乡，从燕都过去只需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俩都不是旅游发烧友，干得最擅长的事是吃饱了睡大觉。如此大动干戈地置办装备，有点象给小奥拓套上真皮座椅。
皮宝宝象希特勒一样挥着手，答案也是豪迈的，“那些地方太小家子气了，现在的你需要看不一样的风景。”
他雄赳赳的气魄一到飞机落地，立马土崩瓦解。高原反应折腾得两人头晕目眩，驾云似的到了住宿地，一头栽倒直睡得天地不分。
凭心而论，抛开高原反应这点缺憾，田璃对此次假期倒是异常满意。天高云淡、磅礴壮丽的景色令她眼前一亮，皮宝宝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原来的糟心事也淡了许多。虽然除拉萨外他们哪也没去，她还是觉得时间飞快，一晃五天眨眼过去了。
此次旅行不单是田璃高兴，皮宝宝也有收获，他捡了一个粉丝。俩人在拉萨街头闲逛的时候，偶遇一家乐器城做宣传。店家邀请了几位摇滚打扮的乐手在门口演奏，其山寨水平让皮宝宝这级别的高手忍无可忍，他径自跳上台行云流水地奉献了一段架子鼓，用事实告诉他们专业和噪音的区别。此举勾引得乐器城老板四鹏非要结交他不可。
别看皮宝宝形象上其貌不扬，可腹中着实有才华，属于既有创作实力，又好为人师那类，聊起音乐来，引经据典、融会贯通。更难得的是，他出身音乐世家，受爷爷影响对各民族乐器知晓颇多，弄得四鹏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乐器城距离他们住的青年旅舍只一条街之隔，同是年轻人，又同样爱好音乐的四鹏，每天过来报到一次。
这天上午，估摸着皮宝宝和田璃睡足了懒觉，四鹏拿了一件藏族传统的乐器——扎布年登门了，想跟皮宝宝透彻研究一番。进院时，赶上田璃收洗好的衣服，皮宝宝捧着酸奶和牦牛干大吃特吃。这是四鹏见惯了的画面：贤惠小媳妇干活，吃货老公悠然自得地享受。
“昨天，饿琢磨到半夜，练出这个曲儿，你们听。”四鹏痴迷手里的乐器，不等落座，摆足架势开拉。激昂奔放的曲调霎时响彻院子。到了高兴处，他摇头摆尾，愈发狂放不羁。
一听音乐，皮宝宝浑身发痒，无奈美食在手不能兼顾。他嘟着胖脸蛋冲田璃招呼，“走着。”
田璃心领神会，手里正好有件皮宝宝的T恤衫，跟小床单似的，她随意一裹，再卸掉一只袖子，造出藏袍的效果，抖手抖脚跳了一段藏族舞。
逗得皮宝宝大笑，“头发不像，散下来才对。”
田璃玩得兴起，依照他提示披散开头发，接着伸脖子瞪眼地模仿了一段印度舞。跳毕，她又变换风格把衣服系到胸口以上，扮出朝鲜族的长裙，晃着脖子学出男子甩斗笠的动作。
这是她跟皮宝宝常玩的游戏，依着曲调配合舞蹈或者换着个的来，他们俩的默契程度也在这样的玩闹中逐渐累积。
看着看着，皮宝宝觉得不对劲，田璃一人蹦得热闹，四鹏拉完一段呆头呆脑站着没了下文，他怪道：“音乐，走着啊。”
四鹏眨巴着眼闹不懂田璃又蹦又跳为的哪出，听见催促，接着傻愣愣的问：“啥？”
“拉呀，随便你会的。”皮宝宝急得拍腿。
“噢。”四鹏顾不上琢磨，手忙脚乱拉了段他拿手的信天游。田璃又来了精神，扭胳膊甩腿，黄土高坡上的安塞腰鼓被她跳得象是烧了尾巴的猫。
四鹏明白了，大咧着嘴角吭吭哧哧一通忙活。
跳完，三个人狂笑不已。
田璃一躬到底，谢幕似的自豪。蹦跶半天，她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热。很久没享受这样的放松，日子象回到了以前，跟皮宝宝那段无忧无虑的相处。她哼哼唧唧地发表感慨：“真想就这么住下去。”
皮宝宝随口答应：“行啊，我陪你。”
四鹏也收了琴，坐到旁边，说：“好嘛。饿陪你们俩。”
她歪头想想，还要接着再说几句，眼尾一撩，见大门口的暗影里有人瞪着自己这边，暗想大概是刚才的疯癫惹人注目了。皮爷爷曾经点评他们的舞蹈：纯粹是抽风。
她抹了鼻尖上的汗珠，坐到皮宝宝身边，规矩地把头发挽整齐。隐隐的，她回想那目光透着点奇怪，于是认真地看回去。一个人风尘仆仆靠坐在门框旁，那张脸说不出的熟悉，浓郁英挺的眉毛，黑幽幽的眸子，还有……笑得整齐洁白的牙齿。
比她脑子反应更快的是她的腿，不等得确认清楚，她已经开足马力冲了出去。熊熊小宇宙在高原上更有爆发力，她飞到那人面前，准确无误地看到了眼尾那颗痣。它象引线，轰然炸响了田璃的怒火，她似乎听见自己牙齿格格作响，再下一秒钟，她手脚并用地打上了他。
皮宝宝大惊失色，好端端说着话，她却跟飞镖似的扎到一个男人身上，没头没脑的混打一气。他扔下吃的，过去解围，心想着，原以为看见蓝天白云她能心境开朗，嘛事没有了，看来自己太乐观了。肯定是失婚受刺激太深，可怜的田璃有了躁郁症的苗头。他拦腰抱着她一边后退，一边对坐着的人道歉，“不好意思，哥们儿。误会，全是误会。”
顾唯始终是笑，不管她怎么跟小疯子一样的捶打，他就是控制不住的笑。两天来，他走遍了拉萨的大小酒店、青年旅社，挨家挨户的找。在一座旅游城市寻找散心的人，变数奇多，他拧劲上来，偏死守着心诚则灵这句话。刚在门口一眼看到她的那瞬，不啻于中彩票的狂喜，他手脚止不住的发软，一下瘫坐在台阶上差点泪如雨下。
田璃被皮宝宝夹着，手和脚都在空中划水，可脑子是清醒的，自己嘴上不强，那就仿效她妈的路子当泼妇，这个人渣她要见一次打一次。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皮宝宝抱着她且行且退，遭到她强烈反对，“松手，让我下来，姓顾的，你站着别走。”
“你们认识啊？”皮宝宝一听，放松了胳膊，怀里的田璃再一次发射出去，吓得他马上又抄住她腰。他问顾唯：“哥们儿，你哪惹她了？”
顾唯一双眼睛黏在田璃身上，完全没听到旁人的话。他休整了力气缓缓站起来，一股乱糟糟找不到头绪的气团憋在胸口，他做了几次深呼吸也排解不开。来之前纠结了一路的心更没个安生。很多话想说，可哪句单拎出来也显得突兀，看着她涨红的小脸，他用一句概括了所有：“阿璃，我可找到你了。”
田璃不管他说什么，玩命掰着皮宝宝的手，“放开，我要踢死他。”
顾唯也说：“你松手，让她打。”
皮宝宝到底是憨厚的，嘟囔着：“那哪行，打坏了还得带你瞧病去，怪费钱的。咱有理说理。”
“你跟他说理？说个头。”田璃被他抱得双脚离了地，索性腾空飞起一脚扫过去，距离有点远，连他衣角也没蹭到。
顾唯不介意，他凑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哪知道她异常灵巧，脚刚落空，手跟着挥了过来。距离依旧是欠了一段，不过，瞧她挥巴掌的力度，可以想见，这一下抽上何等脆响。
顾唯下意识地收住步伐，没再敢往前凑。
突发状况为难的皮宝宝急出一脑门汗。他深知自己不是打架的料，手脚忒不灵活，万一真动起手来，别说保护田璃，他自身都难保。出门在外装乖、装怂最保险。胆小怕事的皮宝宝直接夹着她撤回房间。
田璃焉能罢休。现在的她心无畏忌，再不用战战兢兢考虑影响和后果。况且尝过一次制服顾唯的甜头后，她自诩骨子里也蕴含彪悍基因，只是平时欠挖掘。再咬他一口，好消消这些日子受的窝囊气。
她的生猛愈加让皮宝宝着急。他按住她肩膀，反复劝着出门在外，少结怨，连行走江湖低调行事的话也说了出来。唠叨了大半个小时后，田璃不得不妥协，她听出皮宝宝怕招惹是非的意思。
她举手投降，“别说了，我晕，又要高原反应了。”
皮宝宝已是口干舌燥，早想收兵了，立即做结束语：“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不能拿心情当借口。你说打一架，弄得头破血流的，你心情就好吗？不见得吧？所以呢，以和为贵。”
田璃点头，“当然心情好。”看他又要唠叨，她赶紧解释，“好点儿，一点点儿，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儿，肉眼看不出来。”
皮宝宝的眼睛胖成了一条缝，可是不妨碍他露出责怪的眼神，“我鄙视你。”
她只能讪笑，“反鄙视。”
见她笑了，皮宝宝感觉大功告成，歪着脑袋就势倚到她肩上，差点将她拱到床尾去，“哎呦娘啊，累死我了，说话多了亏气，等会儿得吃个肘子补一下。”
的确，折腾半天，已经到了午饭时间。皮宝宝照例是不动的，等着田璃给他打包回来。
瞧皮宝宝的面子，田璃饶了那人渣一命。不过，她犹不放心。顾唯一路追到拉萨，必定背后憋着坏主意，以他的奸诈狡猾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皮宝宝心思简单，跟她一样对人没防范，需要特别叮嘱。
“你一定牢记，那家伙不是好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信。最好，连听也别听。记得啦？”
出得门来，她又是瞠目结舌了一下。那个讨厌的人跟四鹏在遮阳伞下，各自端着一杯咖啡，眉飞色舞，相谈甚欢，似乎是多熟悉的老友。
她忍不住问道：“四鹏，你认识他？”
四鹏说：“他不是你朋友？你朋友就是饿朋友啊。”
“谁是我朋友！”她刚按捺下的火气又烈焰腾腾，尖着嗓子对他嚷，“你这人，一天到晚招摇撞骗，到底有完没完？”
没等顾唯答话，她身后想起皮宝宝浑厚有力的低音，“呀呀呀，不是说了买饭去吗？又想打啊？”不由分说，他推着田璃往大门走，“小姑奶奶啊，我怎么劝你的？”
“他……”
“知道知道，我打发他走。”
田璃还想抛出几个眼刀削死人渣，无奈皮宝宝身形宽大，将她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嘴里不住声地催她：“赶紧买饭去，饿死我了，记得买肘子啊。”
她走得心不甘情不愿。哪里想到，等她一手拎着一摞饭盒回来时，聊天的队伍已从两两相对变成三足鼎立，而且是兴高采烈的三人行。
她简直不知说什么好，又怒又气的叫一声，“皮宝宝！”
“来了来了。”皮宝宝挺着四方形的胸脯，一路小碎步迎上来，“不用喊这么大声，早看见你了。”
腾出一只手，田璃照着他胳膊狠掐一把，低声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不许理他，他不是好人。”
皮宝宝夸张地挤出‘疼死了’的惨状，接着嬉皮笑脸，“我觉得他还成。”
“那是你看不清他的丑陋嘴脸。”瞥到顾唯和四鹏都扭过头，注视着自己这边，她索性不再顾忌，提高了嗓门说：“你才见了他几秒钟就说还成，幼稚。有的人白披了一层皮，其实干的那些事要多龌龊有多龌龊，让你想都不愿意想。”
顾唯听了，迈步过来，“阿璃……”
“别，”她嫌弃地瞪他一眼，“别叫我名字。我恶心。”
他好脾气地点头，“好，不叫。你能不能坐下来，我有话问你。”
“跟你这种人渣有什么好谈的？”她下颌抬得很高，努力仰出俯视小人的角度。
顾唯抿严了嘴角，面庞上是一层薄薄的搵怒，“口口声声地叫我人渣，你觉得很过瘾很痛快吗？”
“对！”
“息怒息怒，大家都息怒。”皮宝宝横在中间当了调和人，“其实呢，有误会说开就没事了。”
“谁跟他有误会，我和他根本没关系！”田璃直愣起眉毛，埋怨皮宝宝，“你少在里面掺和了，再这样我马上回家。”
“你拿回家吓唬谁？”顾唯也是不客气，“有本事你现在就走，我算服你。”
“我几时走要你管？”
皮宝宝惨呼一声，“哎呦娘啊。你，”他指着顾唯，“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田璃心情不好，你别惹她。要是这样我不管了。”
顾唯似乎还想再说，但终究是深呼吸似的大喘了几口气，转身回去伞下。
撵走一个，皮宝宝又攒足了笑脸解决剩下这个，“田璃，咱们出来玩是为了高兴，要是有不如意的事也搁到离开这儿再说。要不没达到度假的目的，也浪费我一片心，你说呢？”
田璃委委屈屈地咬住下唇，“我知道你觉得我过分，可你要是知道他干的那些事……”
“我当然知道。”
“他说了？”田璃心口一紧。
他认真地摇头，“我猜的。你心眼那么软，出手打人肯定是气坏了。不过呢，即使他干了得罪你的事，看在他大老远为你过来的份上也别计较了。你要实在烦，就不瞧他，当他不存在，好吧？”
“那么大活人能当他不存在吗？”
恹恹的田璃连午饭也没吃，回到二楼房间玩游戏。楼下男人们的高谈阔论灌进她耳朵，喧嚣嘈杂。
皮宝宝好热闹，一到吃饭的钟点儿就四处张罗，认识不认识的都拉到一桌上来分享。稀松平常的一顿饭能搞成天南地北大联欢，这会儿依旧如此，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田璃恨恨地掀开被子，将自己蚕茧似的裹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