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暖。
朝阳透窗,轻踏在额上。
阳光是从东窗进来的,透过镂空细花的木窗斑驳点在“水衡”右边脸颊。
蓝衣已换成了石青起花锦墨衫,素色偏暗蓝墨绫裤。这种慵散懒漫之感已经太久没感受到了,晨光正好,生活可期。
“水衡”在床上磨蹭贪睡了好一会,待乏意渐无,缓睁双眸,春末的晨时阳光还很羞涩,但经历了太长太长时间的无尽泯暗,还未回神,就不得不又半眯起眼适应着暖阳。
待眼中那阵刺目疼感解去,想舒个懒腰,另一疼痛感清晰起来,左肩剧痛令其动之则痛欲死,胸间缠绕着大量崭新白布将左肩包裹得严严实实,但上面的大道法则依旧还在,闪烁跳动无律无序的淡红微渺符文透过白布时隐时现,有种言不出的诡异熟悉之感,大船行得缓而稳,却偶有颠簸。
“水衡”是醒在一张漆油沉香千工床榻上的,上有蓬顶,雕的是百仙图,下有蹈步踏板,边上则是镶花柱架,嵌着荷花芙蕖玉石,都在刻出的一对花瓶中,大概寓意平平静静,床身通体髹漆,彩绘镂纹,器度非凡,沉稳端然,时不时能闻见奇异幽婉沉香木味,这床肯定值钱。
但起坐在床前,则已带汗连连,右手擦去额上细汗,待坐定,瞧了会窗外朝阳,就这般直直的看着,似思索出神,又仿若只是发呆罔然,也不在乎肩上疼痛,时不时撅嘴,时不时笑笑,最后随口道了句:“早安,这温暖的世间,好久不见。”
又稍静坐片刻,“水衡”微微凝神,脑中似有汪洋记忆涌现,罗天大醮仪,疏笔墨梅点雪剑,有男有女,沟翠金镶碧玉竹,紫莲菡萏,众叛亲离,悉悉索索,明明快要看清零星片段,万箭穿胸过,却又一闪即逝,忆不起想不清确切画面,一剑点眉前,杂乱无绪。
随后就是阵阵叩脑头疼,再也记不得任何事情了,一点都记不得了。
何处来,去何处,姓甚名谁,一概三不知,一想便晕疼,这锦墨衫的人儿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失忆了?这是怎样一个愚笨迟钝的呆瓜呢?
屋内无其他人,随手一翻,数股清水凌空聚结成一面蓝边水镜,只瞟掠了两眼,就一掌拍散了水镜中的那张脸,床边人儿安静了片刻,又重新聚出了这面蓝边水镜,镜中人这次正眼端坐严肃起来,也不笑了,移近水镜认真端视起来。
其实镜中并非是怎样丑陋滑稽可笑的脸,相反镜中人儿面若中秋月,色如春晓花,风韵万种,情思天然,悉堆眼角眉梢,眉峰微翘,凤眼中自带一股天生的邪气,竟与昨日的蓝衣端庄少年风格迥异!
俊朗气质都属绝佳,只是,只是太陌生罢了,直觉这镜中映出的人,不是他。
挥去水镜,轻敲自己脑袋,又缓缓揉着太阳穴,这具肉身肌筋匀称,气力也足,那沉香大木床少说也得有个千八百斤,单手就能提起来,若是没钱把这床搬去卖也至少搬的动,且长得不赖,小腹丹田处充实法力感,想来境界不低,勉强能撮合着用。
这人说来也怪,啥都记不得了,却知道法力境界,甚至随手凭空造水聚镜,可真正去想怎样掐指凝决,运功修行,移物推气,又一窍不通,毫无头绪。
“水衡”回想着刚刚是怎么做到使用法术的,好像是先这样再那样,先怎样再哪样呢?瞎琢磨许久也没弄出个名堂,便觉有些小气馁,倒是刚刚想象着丹田法力流动时,自己身上有几道流光绕身而飞,有些神奇且好看。
捞起其中一道绿色流光,这是一柄三尺青剑,这百兵之祖制工精美,雕纹古拙,剑身修长,有两中脊,两从刃锋,前锋曲弧内凹,茎上两道凸箍,圆首饰同心圆纹,剑身则刻有鸟虫书仙铭文,上书“逸水衡”和“自乍用剑”,剑锋闪烁寒光,依旧锋利无比,实为旷世罕见之奇物,小剑长短合适,显然量身精炼,“水衡”右手持剑,入手寒凉,细细端详。
虽然左肩还缠着白布,身体动作幅度稍大一点就痛,但当举剑平胸时,还是忍不住舞前剑来,说不上一点多余动作没有,剑招飘逸,步履巧轻,青光飒然,屋内光影交错,明明左臂空无,赏心悦目却还是有的,就好像曾经舞过这套剑招不下万次,可能是在月下佳人琴瑟处,可能是在小桥流水桃花源,可能是一人独酌,可能是二人对饮,总之这手上缺一把剑,也许不是这把,但原先是该有剑才对的。
剑已舞完,白布渐红,大汗淋漓,失忆人儿有些茫然,呆了半刻,又回过神来,分析着现在的状况:“我一觉醒来就重伤,结痂未久,衣则果净,当即有人特意在照料我,可我记忆全无,而能言识字,舞剑弄招,真是奇怪,难道小剑上的就是我的名字?不喜欢,还没有小沐逸什么的来的好听。”
四下张望,入目只有一张小桌,两椅小凳,一二行二门的点灯小橱,稀疏阳光照于室中,无什么装饰与杂物,简洁而过于干净,桌上一壶茶,小橱也空空,寻不到什么有用信息。
一想到当下处境小沐逸满脸写着闷闷不乐,未知的迷茫,怯懦,恐惧在心海与脑海间肆意游曳,此之心异,是对未来茫茫的漩涡般的不可捉摸?
旋即摇摇头,腮帮一鼓,轻哼一声,即使昔时记忆不在,同时自己左臂不知为何断了,小沐逸也并不愿意就这般惶惶度日,因惶不食。
遂望向于另外两道流光,其分别是一图一书和一个刻有“五运祥云”的香篆钟。书图不知是需要什么,翻来覆去都只有白图无字,只封面书有笔力绝好,用色绝佳的河图洛书几字,思究不透便投床侧镶花柱架旁。
而香篆钟是个梅花形漆金盘,盘子内梅花五瓣,各缭绕着一圈伽楠盘香,古朴又内自韵光,矜贵雅致极了,还未点燃,只一嗅就飘飘然,顿觉灵魂都纯净无瑕,纤尘不染,垢灭善生,心意柔软,身得轻安,心生欢喜。
虽不知此宝有何功效,小沐逸也未多思,将香篆钟放在小桌上,就点燃了盘香,趴桌上细看,白烟缕缕,幻化百物,兔钗鹤龙,锤鱼刀凳,什么都有,瞧着新奇,打散一撮又聚一缕,倒是好玩。。
其后这香篆钟竟还半悬桌上一尺高,扫过钟下,确实是实打实的悬空,摘不下来,定在空中了一般,勾起茶壶用水也浇不熄了,烟香漫屋,却未发觉有何功效,这迦南燃的较快,半刻钟不到就已烧灰过半了,小沐逸开始有些怀疑这不过就是个华丽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