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娘的牢骚发到一半的时候,谭瑞霞就已经看出不对,忙进屋扯了写作业的四雰和五霗出去放风,只怕隔墙有耳,引发祸端。
“娘,可犯不着生那大气,二雪发烧刚好,性子好容易转回来了,当心叫你给吓回去。”谭瑞霞笑着提醒母亲。
“嗨!”老母亲也发觉得自己的失态,有点不大好意思,别开脸往锅里添水,不去看女儿们的脸,不过再说话,语气转缓了不少。“我跟自己闺女生啥气?别看我是当娘的,我巴望着她一直不好才好,稀里糊涂的过日子,分不清事非对错,事事较不了真,心里面倒落个清爽。可惜,眼前看这个妮子,是全好了,那就得认清眼前的日子,就得夹着尾巴当人,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吃错东西坏的是自个儿的肚子,说错了话,断的一大家子的活路。”
谭瑞雪听着娘这话,寒毛倒竖,脊背发凉。
谭瑞霞为了缓解略显尴尬的气氛,连忙将话题扯回原点。
“娘,那你说,要不是气炸肺的,那老张的身子咋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呢?说说,原来挺富态一个人,现在,啧啧,就剩一把骨头了。”
母亲当然知道大闺女的意图,深深叹了口气:“老张气的不行,说是进院直接舀了半瓢水灌下去了,张二小刚用辘辘摇上来的,正是哇哇凉的井拔凉水!就这么着,连气带凉的,一下子激坏内脏了,做病了,气管炎,打那以后,他的身子骨就垮了,一到换季,要命的咳,老远还没见着人先能听见他大喘气,队里的活根本干不了,干不动,但凡动一点力气,恨不得把肠肝肚脏都咳出来......”
老张的死,给猫冬的人们增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给谭家增添的却是饥荒。
老张的老小子张二小二十八九了还没说上媳妇儿,张罗丧事的大儿子娶的是个傻老婆,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工分却挣不来,家里穷的丁当响。高挑漂亮的张家姑娘们没有一个能嫁给好人家,丈夫不是年龄大的能当爹,就是身患残疾,还有嫁过去就给人家当后妈的,张家姑娘即便有心厚葬亲爹,苦于从婆家抠不出钱粮来。张家儿子磕头能磕来人们帮忙发送亡人,因为这种事,即便人们心里再不愿意,也是有求必应的,可张家儿子没有办法磕来粮食,别说没有,就算有粮人们也不愿意借给地主富农,请来帮忙的一大帮子人怎么办,喝西北风去?那些不情愿帮忙的可有理由摞挑子不干了。
怎么办?
张家大小子张庆向谭洪志嗫嚅着开口:“二叔......”
没等张庆的嘴巴张完,谭洪志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他把手一挡:“行,去我家拿吧。”
张庆也不贪心,跑到谭洪志家,借了三十斤高粱米。
张庆来借粮时,庞秀英什么话都没说,快麻溜给张庆拿了粮,等谭洪志一回来,张秀英就开始埋怨:“冬天刚冒头,到来年见青还长着呢,那点粮能不能够吃还不一定,你说说你,冲啥大方,把粮都借出去了,自个儿这一大家子都掐脖儿?”
谭洪志啜了一口包米瓤子粥:“能咋着?眼瞅着老张入不了土?”
庞秀英也发觉自己有点苛刻,不过,最后还是坚持认为自己家里这些活人的嘴大过天:“张家得啥时候能还上?还不上咱能上他家抢去?这年头,欠帐的是祖宗,要帐的是孙子,赵会计那一回还管不够你?五十斤高粱米,都欠咱们两年了,要回来了么?”这事上谭洪志也很是无耐,被媳妇数落着只好一声不吭。
谭瑞雪从长木条桌子上猛然抬起头,两眼亮闪闪的眨了几下,“娘,你说什么?赵会计欠着咱家高粱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