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里屋挑豆子的大姐谭瑞霞端着簸箕来到厨房,将手里攥着的一把草木屑往灶膛里一甩,火星子舔着草木屑呼啦亮了一片,忽而又黯了下去。
“娘,我觉得你说的对,他死了,真是一了百了啦,说说,遭了这些年的罪,几年了都?娘,你说有三四年了不?”谭瑞霞问道。
“有了,可有了。”老娘仔细回忆着日子,“那年我身上带着七儿,快要生了,你大不让我上工,我刚做熟饭,五儿和六儿在我身边打转转,非吵着让我领她们去接四儿放学,我们娘仨刚出大门口,四儿就跑回来了,一边跑一边喊,老张地主让王老拐给打嘴巴子了,我根本没把打嘴巴子的话当回事儿,还训四儿来着,寻思这孩子对人指名道姓的,咋连个称呼都没有呢......七儿今年过仨生日了,可不有三年了,三年多了都......”
谭瑞雪眼珠子叽哩咕噜转着,三年前她都十七了,这轱辘往事在她记忆里给掐去了,她根本没印象,可不是够傻的。
“娘,你说这人真能气炸肺?”谭瑞霞翻出多年的疑惑问道娘。
“嗨,要是光气咋也不至于!那是个暑伏天,赶上太阳最毒的时候,人们刚从队里回来,妇女们都回家该奶孩子的奶孩子,该做饭的做饭,老爷们没啥事儿,就躲在十字街的大柳树下歇凉,老张跟王老拐挨着坐,俩人平时就好逗个嘴,逗嘴嘛,不就是一会儿你把我逗没词了,一会儿我把你逗没话了,那天吧,王老拐没逗过老张,他就急眼了呢,起身啪的甩了老张一个大耳刮子,你说,这老张能不憋气吗?”
“老张也是,就不能还个手?”谭瑞雪替老张气不过。
“对,他就不敢还手,王老拐料定老张不敢还手,要不就凭他拐拉拐拉的,三个他也打不过老张一个。老张也不是善茬子,当时就质问王老拐了,说,你打我干啥呀?猜猜那个王老拐当时咋说?”娘把故事说到这儿,给女儿们留了个悬念。
谭瑞雪和大姐异口同声:“咋说呀?”
娘的语气生出了些许气愤:“那王老拐说,说不过我就打你咋地?老张就问他,一个逗闷子玩,你至于动手?王老拐可牛性了,嘴巴都往老张脸上喷唾沫了,就说,你个臭地主富农,老子就打你了咋的?老子是贫下中农,老子就打你个地主富农了,你能把我咋地!老子就算打死你,你也不敢还手!说说,这不是成心气人?”
“打了人还这么嚣张?”谭瑞雪很是惊讶,欠抽的应该是王老拐,邪门,位置调换了。
“娘,不是还有旁人么,就没有人替老张说句话?”谭瑞雪明白吃瓜群众的力量,想着要是有人替老张说句话,老张也能顺顺气。
“替谁说话?”母亲反问一句,声音有些急促:“那些人没替王老拐说话,就算帮老张了,还指望人们明着替老张说话?别说老张家,就咱们谭家当地主那会儿,苛待过谁?外乡伙计来咱家卖柴,排骨馅的大蒸饺子,你奶奶都拿出来给人家吃,济饱吃,现在可好,地主富农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着打,还得榨着它身上的油,要不是这样,你大这一天到晚的给生产队喂猪,来了客人给人家当大师傅,铁匠、石匠、瓦匠、粉匠,就没有他干不到的活,顶着星星出门顶着星星回来,累死累活也就十二个工分,敢有一句怨言么?真要是咱们家有点啥事儿,有人向着你么?我和你大姐在队上干活,好活有我们的么?累活脏活少得了我们么?”
谭瑞雪眨巴眨巴眼睛,很是惊诧一直任劳任怨的老娘突如其来的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