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杨文婉时醒时昏,不断交替于八岁那年的灭门,三十八岁的毒酒,长姐显瘦的脸庞与异常大的肚子,三弟与幼弟被斩下的头颅...就这样折磨着杨文婉。
终是到了第三日晚间才退了烧。第四日,杨文婉悠悠转醒。
“姣姣可算醒过来了,再昏睡下去,奻奻怕是也要过来住下了。”三婶娘看杨文婉已然睁开眼,便赶忙吩咐人将温在灶上的燕窝粥端了来。“你这刚醒,喝点清淡的,补补肠胃。”
待杨文婉在含书的服侍下倚坐在床头,门外就响起了含画低声请安的声音。
“姣姣可醒过来了?”吕氏扶着宋老夫人稳步走到内室。吕氏看着三弟媳妇儿孟氏正一口一口喂着杨文婉吃粥提着的一口气便放下了。“能吃东西便好。亏得宋医正医术高明,说是今儿个能醒,果不然醒过来了。”
“给祖母二婶娘请安。”杨文婉微微低头朝宋老夫人与吕氏行了个礼。
“这丫头,还想着行礼呢?”吕氏哭笑不得的搀扶着宋老夫人坐下。“你阿爹阿娘祖父进宫赴宴去了,昨儿个南疆使臣入了京,各家的哥儿姐儿都去瞧热闹去了,偏你病着,没瞧见。文婧文妤文娘也都跟你你母亲一道进宫赴宴去了。”
这样说起来,宋老夫人没去宫里赴宴多半也是为了自己。
“你们两个啊,惯会嘴甜说些好听的。姣姣刚醒,吃过东西我与她说些话儿,便让她睡了。”宋老夫人看着孟氏收了碗,便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了。
宋老夫人在杨家,是一个比老国公更能震慑住人的存在,她说的话就算是老国公爷也要思量再三。所以杨家这小字辈儿的没有敢在宋老夫人面前造次的,包括杨文婉。所以宋老夫人突然提出要单独和杨文婉谈一谈,杨文婉心中咯噔咯噔的,毕竟,自己不是真的六岁。
“姣姣啊,听你祖父说你梦了一场,这便被魇着了。说给祖母听听,你这梦了什么。”宋老夫人笑盈盈的看着杨文婉,眼神中却并没什么慈爱之情。
杨文婉知道,说,杨家人未必信得也未必不信得,但是自己这秘密却是在家人面前再也保不住了,若是自己以后再有什么别的举动,会不会又累得家里人再次将信将疑着自己?不说呢?如何解释自己一个六岁孩子变化这样大,心智这样成熟?会不会让家里人都觉得自己是个异数?不过几息片刻,杨文婉便有了决断。
“祖母,孙女儿只是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忽的变作三十多岁的样子,被人一杯毒酒毒死了。孙女儿实是怕得很。”杨文婉说着便颤抖着变坐为跪,“您说,孙女儿是不是做不得家主?家中大哥出类拔萃二哥谨慎自持都没能被选定为家主,再不济还有三弟与幼弟,都是男儿,为何要选孙女儿?孙女儿是个女子,本就会出嫁,如何做得家主?祖母,您劝劝祖父,孙女儿怕得很,做不得的。”若是自己不做家主,暗侍将来便会传给自己的兄弟,若是两年后的灭门真的避无可避,好歹也能拼出性命去换回一条血脉传承。
“姣姣啊,杨家的家主,不是谁能说了算,做还是不做的。”宋老夫人忽然目光变得微凉,“你祖父既是选了你,这既是你的命,也是杨家的命。”
杨文婉睁大双眼咬紧下唇“祖母,孙女儿逾矩了。”重重的将头叩在被褥之中。
宋老夫人看着杨文婉深深弯下的腰背,忽然目光就变得慈爱。
“杨文婉,听说你醒来了?快快快,快看你哥哥我给你找来了什么好东西!”杨文延一边大呼小叫着一边冲进了杨文婉的屋子“这人都哪儿去了?”刚转进内室发现自己嫡亲的祖母居然在自己妹子床头坐着,赶忙停住了脚步。“给祖母请安,祖母您居然在这儿啊。”杨文延双手刚要作揖便发现自己腕子上的红绳还垂挂着呢,又古里古怪的收回了手。
宋老夫人与他未做过多言语,便让躲进耳房里的吕氏与孟氏送自己回岚玉轩。
“看看,还得是亲哥哥我。”杨文延说着就将红绳子解了下来,要往杨文婉的腕子上挂“这个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儿,从周成誉那里诳来的,据说是觉明寺上一任老主持死之前留下来的一串佛珠上的一颗,开过光的,保佑身体安康好用的很的。这可是周成誉他祖母的嫁妆里的,你可得好好带着。也不知道这老夫人的母亲怎么想的,居然用和尚庙里的东西做嫁妆。”杨文延一边儿拿着红绳挂上去,一边儿念念叨叨着珠子的来历。
“顺安伯世子周成誉?”杨文婉忽的拽住了红绳的一头“你拿人家祖母的陪嫁戴给你妹妹?父亲回来我要告诉父亲。而且人家祖母的陪嫁被你这样诓骗来,顺安伯也不会放过世子吧。”
“你这妮子,怎么不识好人心呢,戴一戴怕什么,就周成誉那样子送给我做妹夫你都不能要,太傻太蠢。”杨文延说着就将杨文婉手中的一截红绳抽了出来,又要带上杨文婉的腕子。
“先莫急,父亲母亲都去参加宫宴了,你和周世子是在宫里打的赌?有人做见证?”杨文婉头痛的看着自己这个不太靠谱儿的长兄。
“这不是你一直梦魇着不醒么,我就想起来这小子手里有这好东西了,宫宴我就哄着他没去。那劳什子宫宴吃得都是些冷菜凉汤,去做什么。再说了,我哄骗那小子怎么可能让人看见留下把柄。”
杨文婉突然感觉头痛得很。“也就是说你趁别人都不知道诓了周世子的佛珠,然后再转送给你妹妹?等到有人发现我带着这颗珠子是人家顺安伯老夫人的嫁妆的时候你让我怎么说?快还回去吧。”
杨文延突然一句话也不说,直勾勾的盯着杨文婉。直盯得杨文婉汗毛炸起才悠悠开口道“姣姣,你这不对啊,何时你把男女大防看的这样重了?前几日你不还追着人家吴医令的孙子说人家长得漂亮,要跟人家定下娃娃亲?还有前前几日你还说人家康郡王家的二公子潇洒的紧,能不能给自己定个亲。这是怎的,到了周成誉这里就要避嫌了?周成誉虽说大了些,可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啊。”
杨文婉突然感觉自己胸口憋闷的很。幼时的自己竟是这样的品行么?“那时年少。”
“这才几日啊,你就不年少了?”杨文延笑盈盈的站起身,对着躺在床上的杨文婉“姣姣啊,只要杨家还是杨家,长兄永远是你的长兄。”
灭门之时,长兄与二哥呢?为何丝毫想不起这二人的行踪?长兄当时被祖父派走送信,二哥随着父亲二叔在辽东边境,可这二人的讯息呢?生讯死讯都没有,朝廷有追讨过他们么?没有的。
杨文婉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没去宫里赴宴,那你认识南疆使臣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将么?”
“我为何要认识南疆的小将?况且才十四五岁,来咱们大周做什么?”杨文延很是奇怪的问到“你问的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你怎么知道使臣里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小将?”
躲过了?居然因为自己一场无心的病?躲过了兄长与南疆未来大巫的结实?是不是这样,镇南王世子也能避开死劫?
杨文婉紧紧的搅着手中的被褥。自己六岁应当是没有这一场大病的,南疆未来的大巫应该也是只有这一年南疆使臣来贺太后整寿来了大魏京都才认识了自己的长兄,这都都被自己改变了,梦境会醒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