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若我说我做了黄粱一梦,一梦三十年,未得善终..”杨文婉突然说不下去了。
“黄粱一梦罢了,便是真的那也是你的命数。”老国公看着杨文婉痛苦闭上的双眼缓缓说道“婉姐儿竟是被黄粱一梦惊到了,莫得成长了这许多,祖父也该高兴,成长些也是好事。毕竟,你会是杨家的下一任家主。”
“为何是我?”杨文婉终是忍不住,问出了萦绕自己两世不得开解的疑问。
“你三岁抑或四岁我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我突的想到你们兄弟姐妹,便拿出了我祖父问过我们兄弟的问题来问了问你们。杨家是什么呢?你的兄长姐姐们的回答无一不是国之栋梁,生当为杰,死当马革裹尸。只有你,才三四岁话都说不清的你,答进了祖父的心里。杨家是人啊,好多好多人啊。”老国公站起身,背对着杨文婉,“杨家是人啊,是血肉之躯啊。从我的曾祖父开始,杨家嫡支就不曾兴旺过,战场上死了太多太多的杨家人,而战场之后也流了太多杨家人的血。杨家如今除了几个出嫁的姑奶奶,哪里还有什么分支。杨家,没人了。”
是啊,先祖皇帝开国至今,杨家经历了几任皇帝,别的文人世家都是枝繁叶茂,可武臣呢?贵为开国便封异姓王的镇南王,到了如今一代竟是只剩下世子与尚未成人的幼弟。杨家也是从祖父一代开始只剩下祖父自己一人,甚至祖父的兄弟未曾娶亲便客死他乡,死在了不知名的剧毒之下。
南有蜀地流寇,北有匈奴,辽东更是异动频频,可就在这样四面不安的情况下,陈氏居然历任皇帝以铲除武臣为传位遗旨。真不知这天下人是幸还是不幸。
“祖父问你,是不是若梦中种种皆属实,你便打算就那么不得善终而死,就不曾想过这是上天给你的警醒,让你现世避开那不良的种种。”老国公复又重新盯着杨文婉“你是我亲自选出的下任家主,杨家走到如今这样的局面已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了。我未曾想过让你带着杨家走上多么高的地方,杨家,需要静养,养人,养伤。”
“祖父,您觉得杨家走到如今这一步,会有人允许杨家静养么。杨家始终是人家手中的一柄利刃,用于鼓掌,悬挂于心间,时刻警醒着莫要被自己手中的这把刀伤了自己。”杨文婉忽的就明白了,为何当年的祖父不选样样都出类拔萃的大哥,也不选谨慎自持的二哥,选了未通人事的自己,培养做下一任家主。自己这妇人之仁居然是祖父亲手培养出来的。
“祖父,婉儿需要想想,想想如何做、如何说,想想如何才能面对这个黄粱一梦。”杨文婉说着,便向老国公行了一礼,转身迈着稚嫩的小脚向门外走去。
“文婉啊,选你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你年纪尚小,不曾被什么磨炼过心智,可你五妹幼弟也同样年纪小,祖父选你,希望你不要让祖父失望。”老国公在杨文婉尚未跨过那道门的时候,声音又悠悠的响起“你才六岁,莫要被无谓的东西迷了心智,杨家人的心性必须坚定。”
太乱了,祖父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疑心了什么,若真是如此,梦境为何不醒?自己对祖父说了那样让人起疑的话,祖父为何没有追问?从前几天入了这似梦非梦的境地开始,自己的一切仿佛都在朝自己不可控制的地方走去。纵然自己做不来六岁幼女的娇憨嗔痴,可也不该变成如今这般。自己需要想想,需要好好想想。想想那三十年,想想那所谓的黄粱一梦,想想如今祖父的话,想想是否还能醒过来?不对,不用想的,醒不过来的,自己在那里是死了的,死了的啊!所以这是真的么,是么?
整夜整夜的翻来覆去,整日整日的食不下咽,不过次日一早,杨文婉便起了烧。
“这是怎么了?”听了含书报信的于氏一早便赶了过来“姑娘这怎么突然烧的这样厉害?去,拿了世子爷的对牌去太医署请宋医正过来。”
烧的脸色通红的杨文婉正喃喃呓语着,仿若又置身于三十年后,喝下了那穿肠毒药之时。那三十年的凄苦,怎么能是一句黄粱一梦便可揭过的呢?父母叔婶死于辽东,紧跟着便是朝堂传旨父亲谋逆,勾结辽东叛乱作案,祖父祖母死于诏狱,长姐怀着镇南王世子第一个孩子,苦苦支撑,盼着能在家中女眷姐妹卖于乐坊前赎身一些回来,可天不遂人愿,二姐三姐也知长姐艰难,双双触柱而亡,五妹被卖于乐坊后不见踪影,小小年纪的三弟和幼弟居然被斩于闹市之中。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在暗侍与长姐的里应外合的努力之下活了下来。活下来的自己又偷偷跑到辽东,靠着杨家旧部在军营里偷偷活着。之后呢?之后自己做了什么?对,自己参军了,还妄想着做个顶天立地的杨家儿郎,还妄想着重新建立杨家军。在辽东五年,才在杨家旧部的帮助下顺利拿到了父亲并未造反忤逆的证据,就是这证据,也是混了多少杨家将士的血才拿到的。进京,在镇南王的帮助下告御状,赢了,被封郡君,可结果呢?居然做了三皇子的侧室!做了侧室之后呢?镇南王世子误中奇毒,幼子走失,镇南王承受不住居然一病去了。在之后呢,之后自己又经历了什么?对,三皇子妃手段狠辣,害自己不能生育,之后吴侧妃病重,吴侧妃的孩子便被自己抱走抚养..
自己这一生三十多年都做了什么?自认坚定,害死了多少杨家旧部,害了镇南王一家,甚至替仇人养育了儿子!还让这个孩子登上了九五之尊之位!
自己死后还有颜面面对杨家的列祖列宗么?不对,上了玉蝶的侧妃,死也是皇室的鬼,杨家的列祖列宗不会认的。自己这三十年,自作聪明了三十年。
“回世子妃娘娘,这四姑娘的病起因是思虑过度,惊惧焚心,我给她开了些安神镇定的汤药,多少喝些。若想要姑娘好的快些,便哄着姑娘多吃些清淡的,多睡些。毕竟年岁小,这应该只是惊吓到了罢了。”宋医正仔细的摸着杨文婉的手腕“若夜间不得安睡有噩梦之兆,定要将姑娘叫醒。”
“谢宋医正费心了。碧月,送宋医正出二门。”于氏说着便将杨文婉的手臂收进被子里。看着自己这样小的女儿,于氏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