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
一、现实主义
还在浪漫主义与古典主义进行激烈斗争的年代里，现实主义思潮便开始萌动了。1823年和1825年，司汤达就出版了后来合成《拉辛与莎士比亚》一书的两本小册子，虽然打的是浪漫主义的旗号与古典主义论战，实际上阐述的是现实主义的原则。他反对因袭古人，主张表现现实生活，他认为优秀的创作有如一面照路的镜子，既映出美丽的蓝天，也照出路上的泥塘。到19世纪30年代以后，现实主义便兴旺发达起来，并逐渐成为占主导地位的文学思潮。
现实主义思潮是资本主义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化的产物。资本主义社会比起封建社会来，具有进步性，因而资产阶级带着历史的合理性，大喊大叫地为自己开辟道路，博得人们的同情和赞美。但是，资本主义仍是一种剥削制度，特别是在原始积累阶段，为了积聚工业资金，为了使农民脱离土地的束缚而成为可以而且必须出卖劳动力的自由工人，它的掠夺是带有疯狂性的。所以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上，每一个毛孔都带着血污！资产阶级的残酷剥削引起了人民的不满和反抗。这种反抗情绪鼓舞了作家，于是产生了一种揭露社会矛盾，批判剥削制度的文学。高尔基把这种文学称作批判现实主义。
批判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有法国的司汤达、巴尔扎克，英国的狄更斯，俄国的托尔斯泰、契诃夫，美国的马克·吐温、杰克·伦敦等。
批判现实主义的特点是：1.真实性
现实主义特别强调真实性，要求按照现实本来的样子来描写。它与着重抒发理想、按照作家所愿望的样子来描写的浪漫主义形成鲜明的对比。现实主义作家并不是没有社会理想，———如果没有理想，他们就无法对现实社会进行批判，只不过他们的理想并不直接表露出来，而是隐藏在作品对现实关系的真实而具体的描写中，包含在作家的爱憎态度里。作家既然有爱憎态度，作品当然富有情感，只是现实主义不像浪漫主义那样往往直接进行主观抒情，它的感情色彩也是渗透在叙述和描写中。现实主义作品当然有夸张，但它强调细节的真实，所以又以描写的精确性著称。巴尔扎克声称做法国社会的书记，就是要把法国的社会生活状况真实地记录下来，而恩格斯从巴尔扎克的作品里不但看到了1816—1848年间法国社会的全部历史，而且在经济细节上也得到许多东西，这就可见现实主义作品反映现实的准确性。契诃夫认为现实主义作品应该“按生活的本来面目描写生活。它的任务是无条件的、直率的真实冶淤。高尔基说：“对于人和人的生活环境作真实的、不加粉饰的描写的，谓之现实主义。冶于可见描写的真实性是现实主义的重要特点。
2.典型性
同是强调真实性，要求如实地描写现实，现实主义与自然主义又有不同。自然主义的真实描写虽然细致、逼真，但是由于过分追求表面真实的结果，却陷入了烦琐性，甚至将生活的本质掩埋在琐细的真实描写中。现实主义并不以追求表面真实为目的，它的一切细节真实的描写都不是毫无目的的堆砌，而是为了反映现实生活的某些本质规律，说明现实生活的某种本质意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除了细节的真实描写之外，现实主义作品还要对淤《写给玛·符·基塞列娃》，《契诃夫论文学》，第35页。
于《谈谈我怎样学习写作》，《论文学》，第163页。
生活进行典型概括。这样，它在描绘生活对象时，就要舍弃掉一些缺乏特征性的不必要的细节，而突出一些具有典型意义的事物。现实主义作品描写的具体性与表现现实关系的深刻性是结合在一起的。例如，契诃夫在《小公务员之死》里描写小公务员因打喷嚏将唾沫溅在一位官员的头上而反复道歉最终吓死之事，看来有些琐碎，而实际上通过小公务员的变态心理而深刻地批判了俄国社会的等级制度。
对于典型性所包含的本质规律问题，常常有些误解和曲解。有些人为了掩盖社会的丑恶现象，就指责作品中所揭露的内容不能代表社会本质，因为在他看来，这个社会的本质是美好的，光明的，所以丑恶的、黑暗的东西即使是实有，也是非本质的，不应该写，如果写出来，就是非典型的；而另一些人为了肯定作品的批判性，于是又制造出一种非本质论，认为文学作品不一定要反映本质的东西，只要写出实有的事就可以了。其实，他们的出发点虽然不同，但却同样走入了一个误区，都没有看到，或者不肯承认，这种丑恶的东西，正是该社会某种社会关系的必然产物。只有本质的、必然的，才具有典型性，才能深刻地揭露现实。
3.批判性
现实主义的揭露性和批判性特别强，超过了其他创作方法。这与作家的创作态度有关，———他们本来就因对现实关系的不满而拿起笔的；也与创作方法的特点有关，———由于强调如实地反映人生、深刻地揭示本质的结果，就易于将生活矛盾暴露出来。这样，批判性就成了现实主义的另一个特点。列宁曾称赞托尔斯泰道：“他在自己的晚期作品里，对现代一切国家制度、教会制度、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作了激烈的批判，而这些制度所赖以建立的基础，就是群众的被奴役和贫困，就是农民和一般小业主的破产，就是从上到下充满着整个现代生活的暴力和伪善。冶淤这种批判性，正是现实主义作品可珍贵的地方，是它产生社会作用的关键所在。由于作家思想观点的不同，他们批判的立场也不一样。巴尔扎克站在正统派的立场上进行批判，他的作品是对上流社会必然崩溃的一曲无尽的挽歌；托尔斯泰站在宗法制小农的立场上进行批判，他的作品反映了农民起义的弱点和缺陷；契诃夫站在平民知识分子进步的立场上进行批判，他朦胧地看到了新的社会力量，指出了旧制度不可避免地毁灭。正是由于立场、观点的限制，批判现实主义者对于社会弊病的揭露，对于旧制度的批判虽然是深刻的，但他们所开出的拯救社会的药方，却往往是可笑的。列宁曾淋漓尽致地分析过托尔斯泰的淤《列·尼·托尔斯泰和现代工人运动》，《列宁论文学与艺术》第1卷，第299页。
作品、学说中的矛盾：“一方面，是一个天才的艺术家，不仅创作了无与伦比的俄国生活的图画，而且创作了世界文学中第一流的作品；另一方面，是一个发狂地笃信基督的地主。一方面，他对社会上的撒谎和虚伪作了非常有力的、直率的、真诚的抗议；另一方面，是一个‘托尔斯泰主义者爷，即是一个颓唐的、歇斯底里的可怜虫，所谓俄国的知识分子，这种人当众捶着自己的胸膛说：‘我卑鄙，我下流，可是我在进行道德上的自我修养，我再也不吃肉了，我现在只吃米粉团子爷。一方面，无情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的剥削，揭露了政府的暴虐以及法庭和国家管理机关的滑稽剧，暴露了财富的增加和文明的成就同工人群众的穷困、野蛮和痛苦的加剧之间及其深刻的矛盾；另一方面，狂信地鼓吹‘不用暴力抵抗邪恶爷。一方面，是最清醒的现实主义，撕下了一切假面具；另一方面，鼓吹世界上最卑鄙龌龊的东西之一，即宗教，力求让有道德信念的僧侣代替有官职的僧侣，这就是说，培养一种最精巧的因而是特别恶劣的僧侣主义。冶淤这种矛盾性，不同性质、不同程度地反映在其他批判现实主义作家身上，这是他们的历史局限性。
二、自然主义
自然主义是19世纪60年代以后发展起来的文学流派。那时，以孔德为代表的实证主义哲学正吸引着法国和西欧其他国家的知识分子。实证主义的出现，与当时自然科学的发展有关。产业革命推动了自然科学的蓬勃发展，物理、化学、生物学等学科都出现了欣欣向荣的气象，有许多新的成就。但是，当时的自然科学还处于分体研究的阶段，有些学科，如生物学，还在着重整理材料、进行分类，尚未到达综合研究的地步。这种状况影响了哲学界，实证主义就特别看重事实和经验的表象，而否认自然界和社会的客观规律性。在实证主义哲学影响下的自然主义创作方法，也只要求作家对生活现象进行准确的描写，而不去反映生活的本质，不对生活进行思想评价。
自然主义的创导者和代表作家是法国的左拉，他不仅是小说家、戏剧家，而且还是理论家，他的论文《实验小说》、《戏剧中的自然主义》等，把自然主义创作方法阐述得非常清楚。此外，还有福楼拜和龚古尔兄弟等，也是自然主义的代表作家。
自然主义创作方法的特点是：1.用生物学的观点写人自然主义者也强调描写人物的性格，左拉说：“我创作小说的时候，第淤《列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列宁选集》第2卷，第370页。
一的着力点是表示作品主人公的性格。冶但是，自然主义作品的人物性格与现实主义作品的人物性格是不同的。自然主义者不是从社会关系中去观察人，而是从生物学或病理学的观点去看人。左拉很推崇伯纳德的《实验医学研究导论》，要“把实验方法应用于小说和戏剧冶，他说：“为了把我的意思说清楚并给它以科学真理的严密性，我就时常有必要以‘小说家爷一词去代替‘医生爷一词。冶淤这样，他们虽然也写下层人民，但是写的是食欲、色欲等动物性，而且特别强调遗传性的作用。左拉的代表作《卢贡·马卡尔家族》，就是以一系列的长篇小说，描写这个家族的成员在神经系统上的遗传作用。例如《小酒店》的主人公，原是下层的工人，由于自己的勤奋，成立了家庭，创立了小店，但由于遗传性的酗酒病发作，无法自拔，终于破产、堕落。这样，就以遗传学的观点掩盖了工人阶级贫困的社会原因。
2.描写的繁琐性
自然主义者受实证哲学的影响，注重事实的表象，因此在表现方法上就是机械地、照相式地记录事实，醉心于对偶然现象的琐碎的描绘。左拉认为，文学创作既要排斥艺术概括，也要避免艺术想象，而要用实验的方法。这样，在自然主义的作品里，我们就常常会看到一些缺乏内在意义的烦琐描写。卢卡契在《叙述与描写》一文中对左拉《娜娜》中关于剧场和赛马场面的无意义描写的批评，就是一例；另外，如果读了左拉《小酒店》中用好几页的篇幅描写制烤鹅的全过程，我们也可以领略自然主义描写的繁琐性。
3.鼓吹无思想性
自然主义者强调作家要像实验科学家那样纯客观地忠实地记录事实，排斥创作的主体性。左拉在《实验小说》中说：“一部实验小说，只是小说家在观众眼前所作出的一份实验报告而已。冶于所以竭力反对要在艺术作品中实现艺术家个人的思想和情绪的说法。他声称，他不像巴尔扎克似的，要决定哪一种制度是人类生活的制度；他不要做政治家、哲学家、道德家，而只要做一个学者就满意了，他要表现现实———而结论是没有的。这样，自然主义作家就不能用崇高的美学理想去照亮现实，而专门去描写渺小、庸俗的东西，他们津津有味地描写工人们的愚蠢、酗酒、争吵和殴斗，但是却写不出隐藏在这些现象背后的社会原因，也不能鼓舞人们起来为消灭这些现象而斗争。
当然，就自然主义的优秀作品看，实际上与自然主义的理论原则并不完淤《实验小说》，《西方文论选》下卷，第249页。
于《西方文论选》下卷，第250—251页。
全相符，它们在某些方面超越了自然主义，而进入批判现实主义范畴了。如左拉的《萌芽》、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等。实际上，被自然主义的框框束缚得很紧的，是那些二三流作家。
现代主义文学思潮
一、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的形成
物极必反。古典主义过分讲究文学的标准化，引出反对一切标准、追求自由放任的浪漫主义来反对它；自然主义把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引向极端，醉心于表面、琐碎的逼真描写，接着就出现了根本不要形似，否认外表真实性的现代主义文学流派。
当然，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的出现还有更深刻的历史原因。世纪末的混乱景象，第一次世界大战带来的灾难和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冲击，在西方世界引起了惶恐。接着而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造成了更大的破坏，使许多人产生了绝望情绪。特别是一向自视为欧洲政治文化中心，而且产生过拿破仑这样统帅的法国，一下子陷落在希特勒的铁蹄之下，使许多人在心理上失却了平衡。于是，失落感、荒诞感相应而生。在文化思想上，就流行起新康德主义的不可知论、叔本华的唯意志论、尼采的超人哲学、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论和海德格尔、萨特的存在主义等，这些都是宣扬非理性主义和自我主义的哲学、心理学派别，正投合了人们的迷惘心理。现代派文学思潮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和思想基础上产生的。
现代主义不是某一种创作方法和文学流派，而是许多创作方法和文学流派的总称。早在19世纪中期，就有唯美主义与象征主义的兴起，这是现代主义的滥觞。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是现代主义第一次勃兴时期，除前期象征主义发展成后期象征主义外，还有表现主义、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达达主义、意识流小说派；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是现代主义第二次勃兴时期，又出现了存在主义、新小说派、荒诞派戏剧、黑色幽默等流派。这里我们择要介绍几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