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我这模样看了半天,突然弯了弯唇,笑了起来,“你要是敢哭,我就把手上的泥巴全抹你脸上。”
我觉得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我是真的想和他交朋友啊,怎么这个长得比哥哥好看的人脾气却比我哥哥还讨厌。
但我又不敢哭,害怕他真的会把手上的泥巴全都抹在我脸上,我要是顶着一脸泥巴回去,阿娘肯定又会骂我。
我吸了吸鼻子,走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我不哭,你带我出去吧。”
他垂眸看向我拉住他袖子的手,脸色黑了黑,冷着声音道:“把手松开。”
我松开了。
他雪白的衣袖上留下了一个泥手印。
我特别无辜地抬头看向他,“哎呀,给你的衣服弄脏了。”
他冷冷朝我看来,突然伸手抓住我,不顾我大喊大叫,将手上的泥巴全都糊在了我脸上。
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我四下望了望,哥哥什么时候来接我啊?凤姑姑怎么还没找到我啊?
他被我哭得头疼,转身就要走,我连忙跟着他身后,继续哭,他揉了揉额角,转过身来道:“滚远点哭,哭得我头疼。”
我才不管呢,我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敢这么凶我,继续朝他哭:“那怎么办,我这样回去我阿娘肯定要打我的。”
被我哭得无法,在我以为他要动手揍我的时候,他却是黑着脸将我拎到一旁的清池边,“自己去洗干净。”
我只好跑过去趴在池子边哭边洗脸,他沉着声音在我背后道:“不准哭了,再哭给你掀下去。”
我一噎,哭得打了个嗝,想起方才他告诉我敢哭就把泥巴抹我脸上,果然说到做到,现在又这么威胁我,害怕他真把我掀下去,憋着眼泪去洗脸。
从水中又看到头发上也糊上了泥巴,再一看裙子上也有,我又忍不住要哭,悄悄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见他倚在树旁,掀了掀眸冷冷瞥了我一眼,我一吓,只好转过头去继续洗脸,又去解绑头发的发带,可头发抓得乱七八糟也没有解开,但我小时候特别懂得示弱,想了想,转过头看向他,“你能帮我解一下头发吗?”
他十分不耐烦,但还是过来替我拿下头发的发带,扔在我手上。
我哼了哼,打开头发将上面的泥巴洗干净,又蹲着去洗裙子上的泥巴,听见我哥哥的声音在清池那边传来。
“阿眠?”
我一愣,抬头看过去,果然是哥哥和他几个我不认识朋友。
啊,那应该就是他在宫里的朋友。
哥哥脸色不是很好,想来是要骂我把泥巴弄在了裙子上。
可是这又不能怪我。
于是裙子也顾不上不洗了,我捡起地上的发带向我哥哥跑过去,我要去跟我哥哥告状,有个人用泥巴打我。
我活到七岁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气呢。
走之前我还看了看身后那个人,却见他一脸淡漠,静静地看着清池对面。
这个人看起来跟哥哥一样大,但是现在哥哥带了朋友来,应该也能打赢他。
我瞪了瞪他,转过头继续朝哥哥跑。
身后,突然听见不知哪里来了个姑娘柔着声问他:“阿珣,刚刚那个人是谁?”
他淡淡道:“不过是个小混蛋罢了。”
我跑到半路,又回过头来,气冲冲道:“我听见了,你在骂我!”
我还没走远呢,他就在背后开始骂我!我算是记住他了,我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收拾他。
“阿眠!”
哥哥又在叫我,我冲身后那人比了比拳头,跑回我哥哥身边。
回去的路上我向哥哥告状,他听完没有安慰我,更没有嘲笑我,让我很是惊讶。
他只是沉着脸,像个大人一样,摸着我的头说,“不要去招惹那个人。”
我那时候不懂,只知道他捏坏了我的泥人,还把泥巴抹在我脸上,这笔账怎么都要讨回来的。
后来我想,如果当时听了哥哥的话,没有去招惹他,是不是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
“阿眠姐姐?”小团子唤了我好几声,我才恍然回过神来。
原来自己居然望着那边的棠花林怔愣了那么久。
有些心不在焉。
小团子将手上那坨捏了个歪歪扭扭形状的泥巴递给我看,我看不出他捏的是个什么,耐心问道:“你捏的是什么呀?”
“是你呀。”他高兴地又捡了片地上的花瓣贴在“泥人”上,“阿眠姐姐,好看吗?”
“……好看。”我象征性地笑了笑,而后站起身道:“现在我们去洗手,洗完手就回去了好吗?”
“好吧。”小团子从地上起来,乖乖跟着我去那边的清池里洗手。
带着他才走了两步,听见身后有人唤我。
“阿眠。”
我的脚步顿了顿。
这一声,我听得有半分熟悉,却也恍如隔世。
我的确叫阿眠,可旁的不相熟的人会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句沈小姐,厌恶我的人会理直气壮地直呼我的大名,沈清音。
阿眠不过是我亲近的人爱这么叫我罢了。
我娘说我刚出生那会儿总不睡觉,整夜整夜的哭,那时候我爹还没给我取好名字,于是我娘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阿眠,希望我晚上能好好睡个觉不要再吵她了。
她说后来她每次哄我睡觉就抱着我叫阿眠阿眠,然后我居然很快睡着了。
大家叫我阿眠叫惯了,即使后来我有了名字叫沈清音,但我亲近的人都还是爱叫我阿眠。
叫我阿眠的人其实并不多,我正想着是谁的时候,那人又叫我一声,已经走近到我面前,我才抬头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一身墨蓝暗纹锦袍,身姿修长,头戴玉冠,面容俊美。
他已走近,清朗的声音传来,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我远远便觉得像你,走近来果然是你。”
我没说话,默了很久,终于想起他是谁了。
宁王,叶珝。
如今他已封王,也已娶了妻,哪怕当年有过同窗情谊,我和他也是断然走不到一起了。
我身旁的小团子朝叶珝行了礼道:“五哥哥。”叫完又看了眼宁王妃,“五嫂。”
叶珝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抬眸看着我道:“我猜你不说话的原因大抵是还没想起我是谁。”
“……你猜对了。”
叶珝笑了笑,目光落在我的手上,“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他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和以前一样,我明明变漂亮了好多。
但是我刚刚给小团子捏了泥巴,手上还没来得及洗,而一边的小团子也是一手泥,叶珝肯定以为是我带着叶澈去玩泥巴的。
场面有一点点尴尬。
叶珝见我良久不回话,皱了皱眉,淡声问道:“为什么不说话?”
我其实不太想同他说话,心上觉得无力,没有那种再见故人的欣喜,“……可能还没想好怎么说。”
我听见宁王妃笑了一声,朝我柔柔看来。
真是个温婉的女子,和他站在一起,倒也是般配得很。
“你还真是……难道三年不见,你我竟如此生分?”叶珝无奈一笑,伸了手想要抚上我的头发,“阿眠……”
我心里一惊,在宁王妃微变的脸色中向后退了一步,朝他恭敬行了个宫廷礼仪,轻声道:“宁王殿下。”
也许我这毕恭毕敬的一声“宁王殿下”让他的眉目眉目渐渐冷了下来,顿在半空的手僵了僵,而后似意识到什么,终于放了下去。
“清音今日同母亲入宫看望淑妃娘娘,想来她们已经谈得差不多,这满园的海棠开得好,臣女便不打扰殿下和王妃赏花了。”
“阿眠,我以为……”叶珝叹了口气,眼里似有悲怆,最后只望着我说,“你可知,他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