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子拉着我去了御花园。
身后跟了一大堆宫人，走到哪里跟到哪里，我觉得烦，遂招了招手让他们都下去，坐在一旁看着小团子傻乎乎地去海棠花中捉蝴蝶给我。
他人小，跑起来踉踉跄跄的，过了一会儿捂着双手跑过来，打开手心里却什么都没有，失落得看着我，而后又凑近我神秘道：“阿眠姐姐，阿宁姐姐说你小时候可会捏泥巴呢，璘儿捉不到蝴蝶，阿眠姐姐可以给我捏一个吗？”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常宁给这小团子都讲了些什么啊，不能讲点我的其他特点吗？我已经不捏泥巴很多年了啊。
可是见到他这一脸期待的模样，又不好拒绝，想起刚才我娘特意将我支开，怕是我姑姑有什么话要同阿娘说，这会想必还没有说完，我回去也不合适，又看了看眼下无人注意到这边，就勉强去地上团了把花泥，随手给他捏了一个。
小团子见到我用泥巴捏出了个蝴蝶，一下子看我的眼神就更崇拜了。
我默了默，心想算了吧，反正他在心底，已经被我哥和常宁灌输了我捏泥巴很厉害并且只会捏泥巴的观念，改不过来了。
小团子拿着泥蝴蝶，然后两条腿又跑去花丛底下自己抠了坨泥巴来，回来一屁股坐在我跟前专注捏起来。
还好御花园大，这边偏僻又没什么人，不然要见着我带着他们的小皇子蹲在这里玩泥巴，我这刚回来可不得又担下条带坏皇子的罪名。
他虽生在帝王家，可是这小孩子的天性并没有被打压。
也许是见着小团子这天真模样，竟让我忍不住笑了笑，一笑就想起了些陈年旧事。
＊
庆元五年的春天，燕王宫海棠花开，姑姑入宫的那一年。
那是姑姑刚刚进宫遇上的第一个生辰，阿娘带了我和哥哥进宫去给她祝贺。
我彼时不过五岁，正是爱在外面捏泥巴的年纪。
待在殿里闲不住，闹着要出去，姑姑扭不过我，让她跟前的大宫女凤姑带我和哥哥出去透气。
我哥哥从小不与我为伍，每回我要叫上他跟我一起出门捏泥巴时，他总是一副鄙夷的模样看着我，然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理也不理我转头就走。
所以待到凤姑将我们领到御花园时，他对凤姑说了句什么就又要离开，凤姑在一旁道：“沈公子不要走太远了。”
我连忙跑过去，以为他又不愿意同我一起玩，“哥哥要去哪里？”
我哥转过身看着我，心情像是极好，还摸了摸我的脑袋，“哥哥去找朋友，你自己在这里捏泥巴，等会儿过来接你。”
“哥哥怎么会有朋友哇？”我其实想问的是他怎么会在宫里还有朋友，但一出口就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哥哥不高兴了，“你哥怎么会没有朋友。”说完又斜睨着眼看我，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你没读过书，没读过书自然就没有朋友。”
我年纪小但我不傻，听出了他是在嘲笑我因为年纪不够没能去国子监读书的事，立马道：“可我在长安街有很多捏泥巴的朋友，你没有！”
哥哥笑出声，弯下腰来捏了捏我的脸，“你那些朋友没读过书，只晓得捏泥巴吧？”
我听完就很生气，没读过书了怎么了，凭什么看不起我们这些没读过书的？读过书又怎么了，读过书难到捏泥巴就会比我们厉害吗？
我哥哥真是太讨厌了。
我把头一扬，“你走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哥“嘁”了一声，转头就走了。
我也哼了一声，自己跑去御花园里玩。
我走哪里凤姑就跟到哪里，可我从小不喜欢有人跟着，自己玩自己的多自在啊，跑过去对着凤姑道：“凤姑姑，我想喝水。”
凤姑看着我，柔声道：“那我们现在回云笙殿好不好？”
“不回去，我还想在这里玩，凤姑姑把水拿过来好不好？”
凤姑有些为难，不好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但我又不肯走，正想叫了人去拿水，我又赶忙道：“凤姑姑去拿，还要吃姑姑那里的海棠花饼。”
凤姑无奈，只好叫了一个小宫女过来看着我，不让我乱跑，说：“那沈小姐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奴婢去拿了就过来。”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等到她身影消失在长廊转角，又叫那个小宫女去给我拿网兜捉蝴蝶，幸好小宫女一时找不到人，只好自己去，我等到人都走了，才转身溜进了那边的海棠花林。
我一个人在里面转悠了一阵，心想这里面可比外面好玩多了，不知道凤姑姑为什么不让我进来，又跑去了最大的那棵树底下，踩了踩脚下，发现这里的泥巴更松软，更适合捏泥人，于是就抠了坨泥巴自己捏起来。
我五岁的时候已经晓得自己能把泥巴捏得有模有样的，是长安街上捏泥巴最厉害的小孩，觉得特别得意，心想以后长大了可还得了。
于是一高兴，就连着捏了好几个小泥人，将它们一一排开晾在树底下。
又想着捏只蝴蝶，刚刚抠了坨泥巴在手上，头顶的树上突然跳下来一个人。
我一吓，抬头看着面前这人。
一看就愣了，愣得手上的泥巴差点掉了，心想眼前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原以为我哥哥已经算是长得好看的了，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比我哥哥还要好看，想来我还是见识太少。
我对于长得好看的人向来都抱以最大的善意，他长得这么好看也一定很善良，于是就想同他交个朋友，以后好一起捏泥巴，然后就把刚刚捏好的泥人递给他。
没想到他皱起好看的眉，退了一步，不接我手上的泥人，冷着声音道：“去那边玩泥巴。”
我递出去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中，想着他是不是看不起我捏的泥人，又低头看向手上的泥人，觉得自己捏得可好了，有鼻子有眼睛的，他怎么不喜欢呢？要不是我看得起他，我才不会轻易送泥人给他。
可是他不要，还凶我，让我去一边捏泥巴，真是不识货。
他不要就算了，我看了他一眼，准备回去了，可绕来绕去也没找到怎么出去，不多时居然又绕了回来。
那个人看着我，眼角微挑，有点像我哥哥每回看我捏泥巴时的眼神。
我想起哥哥常常说的一句话：朋友多了路好走。于是为了让他带我出去，我决定还是委屈一下先同他交个朋友。
又想起常宁说，有求于人的时候还得送点礼，于是认真想了想，上前一股脑将手上的泥人塞进他手里。
他微微一怔，又皱起好看的眉，垂眸看着手里的泥人。
我看着他想，他怎么老是皱眉啊，我都泥人送给他了。
“我把这个泥人送给你，做为交换，你带我出去吧。”
我刚刚想问他这个泥人喜不喜欢，眼前突然伸过一只手来，脸上“啪”的一声糊上了一团湿冷黏糊的东西。
我一愣，眨着眼看着他，想哭。
我今天穿了这么好看的裙子，我娘还给我梳了这么好看的头发，我刚刚还把我捏得最好看的泥人送给了他，他居然在我脸上抹泥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