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倒没注意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人真是很有眼光,决定附和他几句,便寻声看去,见是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公子,长得模样倒是挺好,面如冠玉,举手投足也不似普通人,倒是一副从容优雅之举。
方才吃东西没太注意周围的人,这会儿见了他,一时便多看了两眼,看得他身旁做护卫打扮的人瞪了我好几眼。
心里有些感慨,要是二狗也能像这样护主心切我该有多欣慰啊。
“这位公子说得好,永京虽然在北方,但这海棠却比南方还开得好,不过要说永京城里的海棠,开得最好的还是燕王宫里。不是曾有个叫什么来着……”
我一时卡了壳,想不起来那个有些桀骜不驯的诗人叫什么,“反正就是一位云游四海的诗人,不还写下过这样一句诗:永京二月海棠开,燕宫最盛号花海。”
此时我说完这句话,小茶棚里的各位就停下话头来看我。
白衣公子神色淡淡,倒像在打量我,我回以一笑,心想这莫非就是长得好看的人之间惺惺相惜?
那白衣公子身边的一名护卫朝我看了看说:“确实都说燕王宫的海棠花好看,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见过——哎哟,难不成你这厮见过?”
这一声“哎哟”哎得很是难听,他大概就是不满我盯着他家公子多看了几眼,于是他冲我这口气分明是看不起我,心里微哼了哼,我也最看不起看不起我的人。
我姑姑是燕王宫的淑妃,我阿爹是一品镇国将军,我们沈家是燕国最倚重的门阀,我自小就在宫里头转,那燕王宫的海棠每年不知要被我折坏好多,他说我没见过我就没见过?
彼时我做男子打扮,站起身来朝那护卫笑了笑道:“如兄台所说都是听闻,不曾见过,实在汗颜。”顿了顿,朝他身旁那白衣公子一打量,见他倒也是一表人才翩翩公子,想到最近永京正是科举春闱之时,就随便“咦”了一声,向他一揖,道:“兄台此番可是去科举应试?”
白衣公子顿了顿,看了我一眼,回礼道:“正是春围。”
我就是胡口一说,他就算说不是也没什么,不过没想到还真让我碰对了,一笑,“既然是应试春围,那在下便祝兄台金榜题名,荣登殿试,他日能一赏燕宫海棠。”说完,我朝他旁边的护卫看了眼,“让你也跟着你们家公子沾光光呗。”
那护卫一噎,瞪向我,“你……”
白衣公子倒是一愣,起身回礼,淡笑道:“那便承兄台吉言了。”
我对长得好看的人向来不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正想同他交谈一番,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甚至还有一种淡淡的心累。
这种力不从心的疲倦来得很是莫名其妙。
若是在三年前,我铁定要与这人结交一番,甚至结交到连他祖宗十八代都要搞明白。
可如今是三年后,三年后我二十一岁,放在燕国已经算得上大龄剩女了,这三年里我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明白,更遑论去搞别人了。
我咂了咂嘴,舌尖是一片涩味,可能物是人非罢,我如今竟已没有了那番要与人结交的心情。
此时正好二狗在那边打完牙祭,牵过喂了草料饮好水的马,招呼我过去。
我再次朝那白衣公子一揖,起身朝二狗走去。
二狗朝我身后望了望,问道:“你同那些人在说些什么,怎么倒是装得一副人模狗样的,还行起礼来哇?”
我对他这话很是不满,什么叫做人模狗样,我很气愤,我在外一直都是以彬彬有礼的翩翩少年郎示人好吗?
“闲聊几句而已,你晓得我这人爱结交朋友。”
见二狗哼哼唧唧又要将先前那匹黑马递给我,我眼疾手快立马牵过旁边那匹“青鬃毛”,愤愤说:“这次换我骑了,你去骑它。”
被我指着的黑马朝我打了个响鼻,然后蹄子在地上一划,拿屁股对着我。
*
毕竟是自己亲自买的马,也不能骑完之后就弃之不用,那样就太浪费了,我从小就不是个浪费东西的人。
于是准备带回去还是要把它们养起来,这养上了就得有个名字,当下我灵机一动便给两匹马分别取好了名字,“青鬃毛”的确是千里马,卖马的大爷果然也不是全卖假货,至少良心地真假掺卖,所以“青鬃毛”便叫了大闪电,这名字一听就很快,而鉴于之前黑马对我的不恭敬,我给它随便凑合了个名字,叫小二黑。
小二黑听完我给它取的名字哼哼哧哧得极为不满,之后驮着二狗一路颠簸狂奔,表明自己也绝不慢。
我骑着大闪电,二狗骑着小二黑,果然如我所料,傍晚时分就到家了。
二狗去后院栓我新得这两匹爱马,而我则从正门去见我日思夜想的父母大人。
这将军府安静得太诡异了,我甚至退回门口看了好几次牌匾以确认自己到底有没有走错。
扫地的扫地,浇花的浇花,路过的众人都对我目不斜视。
“柳婶,柳婶,你不认得我了?”
“哦,小姐啊。”柳婶抬头看我一眼,“来,麻烦抬抬脚。”然后继续扫她的地去了。
我吸了口气,跑到浇花的小虎子身边,声泪俱下,“哎哟,小虎子,小虎子我可想你了……”
小虎子冲我一笑,“小姐你往旁边站一站,我这要开始浇花了。”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看着向我走来的兰姑,刚想上去,她就带着人从我面前过去了……
过、过去了?
阔别三年,没有列阵欢迎,大家对我的回家都不表示表示欢喜,我真的很失望。
而这种失望,在见到丫鬟们将饭厅的饭菜撤走,给阿爹阿娘各端上一茶之后就更甚了。
我终于长叹一声,迈进大厅发出灵魂的质问:“阿爹阿娘你们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吃饭?”
阿爹充耳不闻继续喝他的茶,阿娘则慢悠悠放下茶碗,斜睨了我一眼,“过时不候,没你的份了。”
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每回带着二狗在外面撒了野回家总赶不上吃晚饭。
而我阿娘这个人特决绝,每回也从不给我留饭,甚至也不准人给我留饭。
我听罢去门口捶胸顿足,我肯定不是他们亲生的。
正当我痛心疾首之际,眼前有人递来两个大馒头,我十分感动的接过,抬头去看那位好人。
柳伯从我祖父那辈就是我们家的老管家了,从小看着我长大,辈分比阿爹还高,阿爹阿娘都敬他三分。而此时他正慈眉善目看着我,周围散发着普度众生的光芒,正当我眼泪汪汪准备表达我的感动之情时,他甫一说话周围那普度众生的光芒黯淡下去,甚至如同一盆冷水“刷”的一下浇在我头上。
“老伯刚从大黄嘴里掏出的俩馒头,小姐你凑合凑合吧。”
我将大馒头十分有骨气的地扔在地上,起身走了。
娘的,大黄是我家看后门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