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三十二年春。
海棠花开。
此时我完成了她爹交给去天澜山庄学武三年的任务,终于得以下山回家。
在我与同门师兄弟依依惜别难舍难分只好挥泪割袖之后,和二狗才一路归心似箭,从青都向东而行到荆川直取水路北上。
但这“归心”只归在心里,奈何脚上的路程着实慢了些,原本从天澜山庄到永京城不过七八日的路程,她和二狗却足足走了大半个月。
彼时我与二狗正在嘉阳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但好景不长,在阿爹阿娘和我那个来信说已成望妹石的兄长轮流给我传了好几封书信催着我马上回去,以及在他们扬言三日之内不到永京城回家立马就要打断我的腿的威胁下,我和二狗才又启程准备一路风尘仆仆往永京城赶。
这其实也不能完全怪我。
我在天澜山庄的时候,每隔十日方被允许下山一次,起初我以为这是师门的规定,但后来发现全师门除我以外人人都是出入自由后,当日就愤愤然跑去问师父原因。
我的师父是天澜山庄的庄主,平时对外十分严肃,但内里却是个为老不尊,他在一篇以对我好历练我的长篇大论之后,终于道出了真相。
“其实是你爹亲自写信给我,让我要对你严加管教,尤其不能私自下山,这每隔十日允你下山一次已经是我徇私了,按你爹的说法就是一个月下山一次,所以你知足吧。”
有了这个规定,于是全师门都开启了对我的监管。
当然他们更多的是幸灾乐祸以及时不时在我面前显摆显摆这次下山的奇闻那次下山的异事。
可想而知我在山上的日子过得多么愤怒和无聊了。
所以这次回家途中,我犹如逃脱樊笼的飞鸟,走哪儿觉得哪儿新奇,一时流连忘返在所难免。
不过说到这里就必须要把二狗拉出来做严厉的批评了。
主要就是每次我提议到哪里游赏一番的时候,二狗作为我忠心的护卫,竟然没有阻止我而是连连拍手称赞表示十分同意的情况下,我们这才把这七八日的路程走了大半个月。
因为一直行的水路,人已经如同船一般颠得七荤八素了,所以在嘉阳我准备改行陆路,同二狗一商量决定买两匹马奔回永京,好作风尘仆仆状以表明自己归心似箭的心情。
我和二狗去集市上转了半天,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好遇到有个卖只两匹马的人,而且说他的马跑起来日行千里。
我当时一听,心里想这特么就是为我准备的,为了赶紧回家保住我的两条腿,一咬牙果断就买了下来。
我和二狗一人选了一匹,二狗很快选了青鬃毛的那匹马,他说他吃个亏勉为其难选匹小的,而我当时鉴于作为主子要对手下好的心理,大度的没和他争,反正正如二狗所说两匹马除了身形看起来都差不多,随便哪匹马都能日行千里。
等到骑上这两匹据说日行千里的马行了半日路却还未出嘉阳城时,才惊觉上了那人的当了。
我唉声叹气了一会儿,要怪就要怪二狗当时没能再一次拦住她的冲动,此时已经是钱货两清,我们又走了这么远,追也追不回来了,只好认栽。
我以前一直不会骑马,后来到了天澜山庄的这三年才将将学会,但是现在骑了这颠得我屁股开花走得极其慢悠悠的马后,就搞得我又不怎么会骑了。
我又叹了口气,对着二狗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想。
二狗听罢却很是气愤,“你怎么什么锅都往我身上推,我拦得住你吗当时——我说了我不叫二狗,我叫宋小川宋小川!”
我默了默,一时想起当年他同自己一样不过将将十岁,在街上插根稻草慷慨激昂陈词演说准备贱卖自己的时候,我在茫茫人群中一眼就相中了他那独特的气质,拗着阿娘一定要把他买下来,于是他成为我忠心的护卫,而我也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个能和我狼狈为奸并替自己背锅的人之一。
我当年被他那独特的气质所吸引就是觉得他这人应该叫二狗,所以一叫就是十年,十年沧海桑田木能成舟,我叫他二狗叫了十年,一时就再改不过来了,只说:“好吧,我记住了,二狗。”
于是二狗再一次愤怒,他为了配合言语上的愤怒,行动上也不甘落后,他瞪了我眼将马狠狠一拍,一溜烟儿的往前跑了,等也不等我。
我看着他在羊肠小道上绝迹而去的身影,颇为无奈地抚了抚额,不过这一抚额顿时也把我心头的愤怒给抚出来了。
骗子!
他的马果然才是跑得快的!
*
我赶了我的马去追二狗,然后又行了半日路,到了陵川城。
陵川城过了再行上两三个时辰便是永京。
我看见胜利在望,一时心里高兴,我一高兴我买的“千里马”也很高兴,到了陵川郊外就不走了,想和它的“青鬃毛”小伙伴去吃那边空地的草。
这郊外设了一处小市集,从陵川到永京往返的人可以在此歇脚,而周边镇上的一些百姓多也在这里置换物资,十分方便。
正好我也有些渴了,又一估摸着此时歇一歇,傍晚大概能到永京,便让二狗牵了马去那边吃草,择近选了处小茶摊坐了下来。
小茶摊里的人来来往往,南北皆有,几人一坐要一壶茶水就能将便能将天南海北的事说个底朝天。
我刚喝下一大碗茶水,专心啃着手上一个大烧饼,没空去看茶摊里都有些谁。
我吃完一个烧饼,又喝了口茶,长长呼了一口气,才将将觉得舒畅一点,便坐在这里等二狗喂马回来。
此时外头又来一行人,拉了七八辆车,上面堆了满布匹,一路风尘仆仆过来,向老板讨了茶水,便找了处空位坐下。
旁边有人问其中穿灰衣的人,“看这位爷倒像是做生意的,这是要往哪里赶,陵川还是永京哇?”
那青衣人喝下一碗凉茶,方才道:“嘉阳过来的,是去永京。”
同行的人接过话,“我们这是第一次来永京做生意,听闻永京有海棠春宴,到时各地的商会都会来永京,便想着来看看,也好将自家的布匹找个好卖处。”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一年一度的“海棠春宴”要开始了。
“海棠春宴”不过是取了个好听的名字罢了,其实是源于五年前永京在海棠花开的时节办了一场大商会,飞速带动了永京城里商业的发展,于是皇帝龙颜大悦,其他一些地方便都争相效仿,才定了这么个名字。
开始问话那人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每年永京的海棠春宴都有好多人慕名而来。”
邻桌有人听了,也想插上一两句,“陵川也有海棠春宴啊,不比永京差。”
那商人说:“到底还想再去看看永京城的海棠。”
哟,倒看不出这商人还有一番风花雪月的诗情画意。
“各处的海棠都是花,永京的还能变出不一样?”
我这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陵川人了。
因为几年前大家就在争比到底哪座城的海棠最好看。
当然各人都说自家门前的花好看,争来争去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我心里着实纳闷,明明大家都是燕国人,但在城与城之间却还要分个地域好坏出来。
我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是他这么一说,还真是激起了我作为土生土长永京人士的荣誉感,我刚要说话,便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
“但是看这就九州十二国里,却要数燕国永京城里的海棠花开得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