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交的朋友大多都是像常宁这种二五咋呼的为主,但叶柃不一样。
她是燕国的公主,作为一个公主,她从小就要学那些贵族门庭里的宫廷礼仪,所以在我的那些朋友中,叶柃是最循规蹈矩,性子也是最柔弱的一个。
她从来没做过什么大胆的事。
我和叶瑀翻墙逃课时,邀请她一起,她拒绝。
我去御花园的棠花林捏泥巴时,邀请她一起,她也拒绝。
吃饭只能小口小口地吃,走路也不能跑,更不要说翻墙了。
我那时觉得,做一个公主一点都不好,不快乐。
而我也知道叶柃的确不快乐,因为燕国明珠公主的头衔压在她身上,皇帝的宠爱给了她,燕国的尊重给了她,她就要比旁的公主做得更好。
哪怕她其实每次也想跟着我们翻墙逃课,跟着我们去捏泥巴,但因为她作为一个公主,这些事情她都不能去碰触。
所以每回见我要出去了,她都会让我给她带个外面的小玩意儿。
而我给她带的最多的是我在长安街上那些的小伙伴们捏的泥人,因为他们知道我居然认识我们燕国的明珠公主还同她做朋友,所以每回我进宫,总会让我带给她,但是带回来的东西她也只能藏在寝宫外。
我觉得叶柃其实很孤独,她有父兄的疼爱,却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她总说,“阿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所以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当三年前我犯错的时候,叶柃曾经长跪在金銮殿外为我求过情。
而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在得知她终于走到要远嫁别国的这一天,我似乎没有不去见她的理由。
等我们到了曲临江的时候,天色刚好暗下来,里面华灯初上,一片灯火通明。
小僮引着我们上楼去最好的雅阁。
门一打开的时候,里面的人都朝我看来。
叶柃,叶瑀,严诗岚,谢书凛,林韫。
啊,果然都是些昔日的故友。
我突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应对这样的情况。
譬如,叶柃一见我,红了眼眶,她的身后,是突然站起身又顿在原地的叶瑀,再然后是一直待我不是很友好的严诗岚,还有带着打量目光的谢书凛,林韫。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往里面走,常宁却一把拉住我,我疑惑地回过头,她凑过来低声道:“你笑得太难看了。”
我刚摆好的笑容一僵,伸手将脸上的笑抚平,面无表情地往里面走。
叶柃上前拉过我,“阿眠,你回来了,五哥说前几日在御花园见过你,那日我正好不在宫中。”
“那日是跟我阿娘去看姑姑,本来想着过几日再找你。”我跟着她一同坐下,叶柃笑了笑,亲自替我和常宁倒上了茶。
旁边叶瑀张了张嘴又欲言又止,微微垂下眸,一言不发。
谢书凛和林韫只是微微朝我点了点头,方才落下座来。
我看着却也没有主动说话,忽然想刚刚便不该答应叶珝过来,虽然想同叶柃说些话,可是看到其他人心底又涌上一股无力感来。
好像的确没有什么话好讲的。
严诗岚端庄坐在一旁,慢慢饮了口茶,对着谢书凛他们笑道:“南依也同我来信说,过几日他们便要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可是能好好聚上一回了。”
叶珝那日在御花园同我说,他要回来了。
他要回来了,霍南依自然也要回来了,因为当初他去西北,霍南依不管不顾也跟着去了。
严诗岚这番话明显是说给我听的,可是我能说得上什么,在他们谈话之际,除了一杯又一杯地不停喝茶外,我开始在门口想好的应对之辞都只能喝进肚子里。
叶珝默不作声,见我喝完一杯茶又替我倒上一杯。
林韫笑道:“上回我去严太傅府上,他老人家常念叨我们这些学生,正好到时候大家一起过去看看他。”
谢书凛摇着他那把万年不变的扇子,“如此正好。”
严诗岚道:“祖父年岁高了,自然念旧,一月后他老人家的八十寿辰就在此由我宴请各位了。”
她端起手中的茶盏,朝在座众人敬了敬,而后又转头看向我,笑道:“阿眠,祖父最常便念叨的是你了,到时候可一定要来啊。”
我又喝完了一杯茶,正端起叶珝替我新倒满的,闻言手一抖,真是难为太傅了,他念叨我估计就是骂我当初在堂上睡觉逃课的事罢。
于是喝着茶漫不经心道:“啊,这样啊,那一定来。”
我看到常宁偷偷望了我一眼,又和叶柃交换了个眼色,叶柃将桌上的点心推向我,“阿眠,这是十……我一大早就去棠花渡买来的海棠花饼,你尝一尝,看看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叶瑀闻言皱眉瞥了我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叶柃见我拿起只尝了一口就放下,轻声道:“不合胃口吗?你以前不是爱吃这个的吗?”
“很好吃,只是我今日胃口不好,谢谢了。”
方才一个劲儿地喝茶,这会儿肚子里全是茶水,确实是吃不下。
谢书凛摇着扇子笑道:“那会儿你还天天带着这糕饼在课堂上偷吃。”
我笑了笑,笑得特别无力。
“诶,底下的戏开始了。”我随手指了指外面,恰好台上正拉开帷幕,来得十分及时。
今日曲临江请的是梨园的柳华裳来唱《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
这柳华裳已年近七十,可是穿上戏装,往台上一站,开口唱:“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声音软糯甜美,仿佛依旧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于十里长亭依依不舍送别即将进京赶考的书生郎。
正听得入迷,常宁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我微微侧头,看到旁边的叶柃望着戏台怔愣出神,脸色微微发白。
我想起之前叶珝说过她即将要去魏国和亲的事。
常宁凑过来同我低声耳语,“公主是有心事。”
我皱了皱眉,叶柃的心事不外乎就是她不能选择自己的亲事罢。
可就像她自己曾经说过的那样,有什么办法呢,这是她作为一个公主应有的责任。
但见她如此神色,又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看了眼其他人,凑近叶柃身边,道:“我方才水喝多了,肚子痛,你陪我出去一下罢。”
叶柃一愣,回过神来应道。
叶珝闻声看来,“怎么了?”
他这一问,原本看戏的众人都转过头来。
我道:“没什么,想出去走走。”
叶珝看了眼我,又看向叶柃,方才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