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停了,只是天还阴沉沉的。
路上阿娘突然问我,“那喜服的样式真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看向旁边有个买面具的小摊,心不在焉道:“不是,在天澜山庄的时候我看到有个师姐画过,觉得好看,心想要是能穿上这个,一定是最好看的新娘,哥哥要是见常宁穿上大概也会高兴吧。”
阿娘看了我一眼,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道:“没什么了,知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你若现下还不想回去,便自己去逛逛,别一天到晚在你阿爹面前损我坏话说我禁你的足,我先回去了。”
我才没有去阿爹面前说阿娘坏话,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可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啊。
但鉴于她今日这样爽快,竟然允我自己到处逛逛,我闻言一喜,自然不再同阿娘顶嘴,只连声答应。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要逛点什么。
想我以前总还有个目的,带着二狗,哪怕有时自己一个人也能找到点乐趣。
而我现在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要做点什么,只能无所事事的在街上游荡。
这里看看,那里望一望。
走过一条热闹的街市,面前有个妇人带着自己年幼的小女儿走过,不小心撞到了我,那妇人连连向我告歉,手里牵着小姑娘却被一旁卖布偶小玩意的摊子吸引了,但不哭也不闹,只眼巴巴咬着手指望着,我想起要是从前我跟着阿娘上街来,看到什么想要的撒泼打滚也要让阿娘买给我。
那妇人看衣着打扮很是朴实,见自己女儿眼巴巴望着那些布偶,面上有些为难,估计家境不很殷实,也许买了布偶便是半斤盐几斤米的口粮。
那小姑娘同叶璘差不多年纪,但叶璘想要什么从来都是有的,而我见她模样实在可爱,一时有了兴致,就去摊子上给她买了个小老虎的布偶送给她。
妇人面带赫色,一个劲儿推辞说使不得,小姑娘看看自己的阿娘,又看看我手上的布偶,也不敢接过,却看得出来极想要。
妇人狠狠心,掏出银钱要来给我,我哪里能要人家的钱,并且这本来是我非得要送给那小姑娘的,但那妇人见我不肯收下钱,却也不要这布偶,于是我只好拿过一枚铜钱,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将布偶塞到她手上。
妇人弯腰叫小姑娘谢我,小姑娘抱着小老虎的布偶眨着眼睛甜甜道:“谢谢姨姨。”
我嘴角的笑一僵,突然心情不是很好。
“哈哈哈哈哈哈叫姐姐,叫姐姐就好。”
心底却在想,难道我已经到了小朋友要叫姨的年纪了吗?
那妇人又谢过我,才带着小姑娘走远。
我笑了笑,看着她们离去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晓得了阿娘方才欲言又止的意思。
她明白我骗了她,也知晓我心情不好,才允我自己出门走走。
而我也的确骗了她。
云罗坊里我画的嫁衣,不是师姐画过的,而是我十七岁的时候,曾在心里想过无数次的嫁衣。
我那时想,若有一天我能嫁给我的心上人,就要穿上这样的嫁衣。
束腰广袖,裙摆曳地三尺,金丝滚边,只在襟上,袖口和裙摆都用金线绣上刚刚好的棠花。
我那时满腔欢喜,一身长情全都只给了一个人。
我盼着能做他最好看的新娘,而他能在一个棠花娇艳的日子里娶我为妻。
可是我知道没有机会了,也不会有机会了。
既是如此,不如便把这欢喜和长情送给哥哥和阿宁,只惟愿他们能够长久美满。
我抬头望了望雨后湛蓝的天,没有飘雪,没有寒梅,街旁棠花开得娇艳如斯。
这的确是个棠花娇艳的日子呢。
*
两日后的傍晚,哥哥让我去陪常宁散散心,因为她终于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放弃绣蚂蚁蛋了,但她表示不开心。
她一不开心,哥哥也就整日愁眉苦脸,哥哥一愁眉苦脸,就要拿我寻开心。
于是为了曲线救国,我不得不先让常宁高兴起来。
正好昨日我得了两张曲临江的戏票,今晚便要演这出戏,吃过饭便约上常宁一起散步过去。
路上常宁有些哀怨,同我道:“阿眠你晓得吧,出嫁的姑娘都要自己绣一身嫁衣的,可是绣了这么久,我居然连个线头都没理清楚。”
“你也不要自暴自弃……”我想了一下怎么安慰她,“至少你能在成亲之前就认识到你的不足,让我哥哥还有时间替你重新准备嫁衣,这比绝大多数没有自知之明的姑娘好太多了。”
常宁听完更加哀怨了,走路都慢了好几步。
我在想是不是出嫁前的姑娘都要这么哀怨一阵啊,难道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吗?
我见把常宁安慰得更加哀怨了,心里也有点惶恐,不晓得哥哥知道了会不会剥了我一层皮,于是又道:“你也不要伤心,本来我哥哥也没指望你能绣出个蚂蚁蛋……啊,我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常宁面带不解,凑过来问道。
“当初我们打赌,说要是你能绣出个蚂蚁蛋来,我在长安街倒立走一圈,要是绣不出,你走。”我幸灾乐祸道,“你表现自我的时候到了。”
常宁愣了愣,立马换上个面无表情的状态,朝我一拱手,“阿眠,你自己一个人去听戏罢,告辞。”
我拦住常宁,“前面就是长安街了,愿赌服输。”
常宁道:“你这么欺负我你哥哥知道吗?”
我回道:“你这么不尊重我你知道我是你未来小姑子吗?”
常宁一噎,瞪了我一眼,“可我今天穿的是裙子啊。”
我刚一皱眉,她又立马道:“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新的花招对付我?”
我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肩,“哪能啊,我们可是多年的好姐妹,未来的亲姑嫂,我能想什么花招对付你。”
我对付你,哥哥不得对付我?
“走吧走吧,去听戏,等你方便了我们再来倒立。”
刚走了没多远,身后有人叫住我。
“阿眠。”
声音温润清朗,约摸有几分熟悉,我回过头,果然见到是叶珝。
他掀开马车上的帘子,微微侧身向我看来,嘴角挂着丝笑意。
常宁飞快将我拉到身侧,声音有些不善,道:“竟是宁王殿下,好巧。”
“常小姐。”叶珝笑了笑,目光却落到她拉住我的手上,而后又落在我面上,温声道:“要去曲临江吗?”
“你怎么知道……”我一顿,“那两张戏票是你送来的?”
叶珝看着我,认真道,“你不是爱听戏吗,今晚曲临江请的是梨园的柳华裳,他们都在那里,一起过去罢。”
“他们?”
常宁向我使了个眼色,让我不要去,叶珝瞥了一眼她,又看着我,淡声道:“叶柃听说你回来了,想见一见你,怕你不愿,便想了这法子约你去曲临江听戏,其余便都是些昔日学宫的故友,只叶瑀,林韫谢书凛和严诗岚几人,并无其他人,你回来了不如便一起聚一聚。”
当年我入学宫读书,叶瑀和我同龄,自然被分到和我同桌,那时我天天带着他翻墙逃课,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可是有些情谊也是会在一夕之间被磨灭的。
因为三年前一些事,我和他也分道扬镳,而至于那些昔日故友,如今见与不见更没什么分别。
见我有要拒绝的意思,他微微皱眉,又道:“叶柃要去魏国和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