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到这来了?”
黎华的巡区与她并不接壤,他私自离岗,可是大事。
“今晚月色不错,想那沉碧湖应当甚美,找你去赏月、看湖。”
“噗嗤!”采薇被黎华装腔作势的姿态逗笑了,嗔道:“干什么呢!好好说话。”
“听说你日日与博学之人为伍,我不是怕你嫌弃我不识文、不断字空有发达四肢的莽夫嘛!”黎华嘿嘿笑说道,尽显揶揄。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酸呢?”
采薇无奈,黎华这话说的,若他都是莽夫了,这世上还有读书人?继而催促道:“到底什么事?”
“风使控联盟之力,遍搜巳城,就近海岛亦不放过。可已过七日,却仍毫无所获,你说,这是为什么?”
“你怀疑古禁门在沉碧湖?那是幻辰宗的区域,难不成你认为……”采薇张大了嘴,信息过于雷人,她不敢说出口。
“我是想说,那里的水有些奇怪。”黎华尴尬地咳了咳,这才补充道。幻辰宗乃人界基石,怎至于和妖魔鬼勾结?
就算叛出人界了,此时也绝不敢表现出来。
“可我……?”
采薇实在是不敢离开巡区的,但又想着如今有人要害她,这一次侥幸被撞破了,时间长了,保不定不会出事!便不再犹豫,与黎华升空朝玄碧湖飞去。
在路上,采薇这才知道黎华的胆子有多大!他不过将责任区域搜过一遍,便藏身在巳城各大藏书楼,古禁门虽未有摸到门路,但对巳城可谓了如指掌。
那沉碧湖原是围海而成专事珍珠养殖的一个人工海湖,只因百年前一个大财主看中了此地风景,便盘了下来,将偌大的一个湖圈成了自家后院。后来人事变迁,几经更替,成了如今专事旅游的一个景点了。
那日游玩,采薇倒只关注美景了,没注意到有何不妥。今听黎华提起,这才发现那水着实有些古怪,碧绿清澈,偶见游鱼,似能见底。
可,原是海的一部分,看着也忒浅了些?
“你怎么想起去藏书楼了?”
时间有限,大道无限,修道之人穷其一生孜孜追求,也未必能尽探道之本源。道,已让这些人忙得目不暇接,谁又有心思瞧那凡世碌碌。采薇虽知他平日阅读良多,却不明白他怎会冒着偌大风险去昏昏藏书楼!
“你可知那罗公子是何人?”黎华不答反问。
采薇蒙了,不就是清辉宗山脚下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嘛?
黎华见采薇不知,莞尔一笑,也不卖关子,自说道:“他是寻风院三尊者之一。”
采薇骇然,她幼年时听夫子说过,寻风院乃是天下文人心中的神殿。它集结了天下最有才华的读书人,掌理天下文化的传承。无论是书籍的编撰、刊印,还是从事教书都受寻风院管制。
犹记夫子每日课前,总要将寻风院颁发的执照牌从一个小锦盒里,小心翼翼拿出来顶礼膜拜,可谓奉之为无上宝贝。有一日温菱因事被夫子责骂,便使坏将那执照牌偷藏起来,夫子遍寻不到,竟痛哭流涕,欲撞墙以死谢罪,吓得本想看笑话的温菱连忙认错并交出执照牌。
因此,温菱被罚抄书十卷。
温大小姐手一扬,扔了五卷给采薇。那几日,两人拿剑的手都是抖的。至此,再无人敢捉弄夫子。
这寻风院自有网罗、考较人才的体系,故也长盛不衰。寻常人等,能够成为寻风院一个小小执事,已是莫大的荣幸,而罗沅能以如此年纪成为寻风院掌事的三尊之一,采薇除了咂舌,还是咂舌。
嗯,很强大,很,很,很强大。
等等,她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罗沅被她扔在深山里了。如今天已黑了,那些野兽可不会因为他是寻风院的尊者就顶礼离开呀!
“怎么不将你的发现上报呢?让北冥宗自个儿去查?”采薇住了身形,想要折回。
“有表哥在,不用担心。”黎华斜了采薇一眼,继而狡黠一笑,又问道:“你认为风使是怎样一个人?”
采薇略略放心,听他提起风无涯,不觉深皱了眉头,愤愤道:“疯子。”
“采薇,偏执会蒙蔽人的眼睛,情感总促生假相。”
黎华说得很严肃,采薇亦知他是对的,却又总过不了心中那道坎。要让她承认他是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统帅,那是不可能的!充其量,不过诡计多端罢了。
“你既知他已查到这里了,为何还去凑热闹?那人性子怪异,又不讲道理的,搞不好要惹祸上身的。”
“高手对决,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你不想见识见识?”黎华身形一顿,愕然地看向采薇。
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他俩向来是无所畏惧。
采薇愕然,在黎华诧异的目光中,她慌张了。
“你很恐惧。”黎华叹道,担忧如风漫开。
采薇却是笑了,牵了黎华的手,拉着他继续向前飞驰:“他凶名在外,谁能不怕?我没事。”
她自然明白黎华是担心她心中有惧影响道心。问道,问道,若是存了恐惧、顾忌,又如何装无上大道?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是否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还未到沉碧湖,二人便落了下来,先在外围查看了一番。见玄幻宗并未特别重视这块区域,负责这区域搜寻的人亦不过成韵境,这才慢慢朝沉碧湖靠近。
待到湖边,黎华直接下水,朝水底潜去,采薇心中虽有忐忑,却还是跟了上去。二人朝下潜了十来米,便被东西挡住了,不能继续。
分头寻了快一个时辰,这湖底果然诡异,竟然平坦如璧,且毫无缺口,二人无法,只得先上岸来再做打算。
“采薇,说说你对妖魔鬼三界的认识。”黎华上岸后,不去寻思那入口,反一屁股坐在一棵木棉树下,闲适地问起采薇这么个与当前毫无关系的问题来。
关于妖魔鬼三界的认识,采薇还是来自于夫子。听黎华如是问,心内慌张,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三界不似人间有门派之分,只以力量为尊。如今,妖界以红狐、黑鹏、元羽、长鹰、老猫五位统制为尊,五妖共居万妖城,共领妖界权柄。当然,现如今已没有老猫了。
鬼界鬼钰主政事,鬼厉主战事,鬼巫主祭祀巫咒,都甚少露面,人间少有记载。
魔界权力集中,魔尊父亡子替承袭已越万年,江山稳固。现如今魔都荼蘼宫里的是一位百年前才继位的少主。这少主情形更是隐秘,就连魔界之民见过他的都是寥寥。
而就形状上来说,鬼界相对单一,低、中等几乎是千鬼一面,只有高阶者才有自己的独特的形。妖界、魔界则是形态万千,妖界天生万物皆有,魔界世间万象皆存。
“你可知这沉碧湖下的是哪位?”黎华又问。
“你既知是谁,又知道下去的方法,上报就是。”采薇不想生事,更不愿凑到风无涯面前去。
“采薇……”黎华摇摇头,未再多言,竟头也不回,朝自己巡区飞去。
采薇望着高空中渐要消失的黑影,神色肃然,凝视良久,方长叹一声,亦回自己巡区。
罗沅昨夜找了采薇一晚,虽知她修道之人,不会有什么事,却总不能不担心。正犹豫着是不是暂时退出巡区,向旁人打听一番时,却瞧见采薇在山顶瞧旭日东升。
见她平安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免喜上眉梢,急急赶上前去。
近前来,却见她眉头紧蹙,神情倦怠,更有一股难言的悲伤之意现于脸上,大异寻常,心中不免惊愕,一时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好。便只能默默陪着她看向东方日出。
红日从远方海面跳出来,裹着纱霞,天色渐变,从深蓝色开始逐渐变浅,继而转为浅白,此后白光便在天地间随日升大盛起来。
“罗公子,你心中可有惧怕?”采薇终从沉湎中醒过神来,问向罗沅。
罗沅知她定然又困于道,怕她过于忧心,便道:“有”
采薇听闻,却微微失望,但想罗沅终究不是修道之人,纵然博学,但道之真谛,怕未能参悟。
罗沅见其凄然惨笑,心痛已极,只是他非此中人,难明其中真味。又做不到置此不顾,便出言开解道:“这世上又怎真有那无所畏惧之人?只因势、因情、因欲求、因心中所向,暂将恐惧抛掷,成就无惧无畏。”
“可我心中之惧怕,如跗骨之蛆,我却毫无办法,又如何是好?”采薇长叹,想到风无涯,不免又咬牙切齿起来。
罗沅心痛如绞,不料她竟有如此大的危机,可他却毫无办法。他,终究还是毫无用处!顿时泄气灰心,缓缓挪了几步,勉力吐字道:“因为看见,所以恐惧。无见形色,何有恐怖?”
说罢,低头离去。他,最后终究只能拿这虚幻之言来糊弄她!
脚若灌铅,形如丧魂。
采薇不觉微怔,这人怎么了?难道他心中也有所至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