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使刀兵的危险，武师们清楚，吴少瑜当然也清楚。哪怕双方拿的是木头制成的、训练用的武器，放在习武之人手中挨上一下恐怕也免不了伤筋动骨。但吴少瑜既然敢让三个小子用武器，自是有所倚仗。
前世生活在明清交替的大乱世，吴少瑜有一多半的时间都是在战火中度过。深陷亡国灭种的危机里，大明朝所有的有识之士都在故纸堆里寻求救亡图存的良方，而戚少保几十年前纵横天下的本事，更是没人愿意落下。《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这两本巨著，吴少瑜前世至少翻了几十遍，戚家军战无不胜的鸳鸯阵，以及由鸳鸯阵演化出的三才阵和小三才阵，早已烂熟于心。
刚才在何家医馆时，吴少瑜特意让三人等上一个时辰再出发，想的就是用这段时间按戚家军的法子将他们训练一番，为武馆的比试做好准备。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身兼队伍指挥重任的何青釭一声唱词吼出，本来懒懒散散三人气势顿时大变。沈流左手持盾牌，右手持木刀，立于阵型最前方，一双虎目瞪着周汉峰，凛然不惧。小胖子司长志肉多力气大，左右手双持木枪，隐于沈流身后，随时准备攻击。何青釭躲在队伍最后，背上系了六支短枪，看样子是要在关键时刻投掷伤敌。
“哪来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老子弄死你们！小子，站稳了，大开刀第一式——开门见山！”
周汉峰话音刚落地，身子一下就腾到空中，手里那把木刀仿佛顿时化身千丈高峰，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压攻向持盾的沈流！
“哐”的一声闷响，以沈流的健壮身体也感到手臂一阵发麻，若不是实木盾牌挡住大多数力道，就这一下他的臂骨就该断裂了。
前一场和周疯子的比试，双方都是赤手空拳，还没领教到对方赖以成名的绝技，自己这边就先躺下一个。如今直面对手的最强武技，沈流才感觉到双方难以抹平的差距。若不是吴大哥教授的这阵法，说不定周疯子一息之间就能废掉自己。
周汉峰一招就压制住身高体壮的沈流，趁招式未老，顺着木刀运行的轨迹就斜着挑向小胖子，准备打乱对手的阵型。这斜挑的一下也是有章法的，属于大开刀里的第二式——开闸出虎。寻常武人在这两招之下几乎就会被秒杀，周汉峰对此素来自信。
却不料......
司长志手中的两杆长枪如毒蛇吐信般直取他两边肋骨，这两下要是扎实了，他必会身受重伤！
长年在刀口上舔血，周汉峰明白保存实力才是第一要务，决不会为了废掉小胖子而让自己大伤元气。他抽刀回身，以极快的速度挡开左右两杆长枪，免去皮开骨裂之痛。
还没等周汉峰站稳，“嗖”的一声轻响，何青釭背上的短枪已骤然出手，直奔他面门而来！
多年江湖生涯给了周汉峰非同一般的本能，在站立未稳的情况下，他以极其艰难的动作微微斜了下身子，刚好躲过横空飞出的那支短枪！
差点就在阴沟里翻船，周汉峰后背一阵发凉。他望向三人的目光已有了明显的改变，显然是把面前的三个小孩当成同等地位的武人来认真对待了。
擂台下的武师们已经被震撼地目瞪口呆，曲掌柜的茶壶放在嘴边都忘了喝：“付师傅，周疯子这两下你可接得住？”
“接不住。”付铁掌果断摇了摇头，“我虽以铁掌成名，但对刀兵还是有所研究。周疯子这两下，我找不到破解的法子，若生死对战，恐怕已经躺下了。三位少爷要不是凭着阵法......”
“阵法有问题！”凌云腿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什么问题？”曲掌柜和付铁掌异口同声地问道。
“这阵法......明明是由军阵简化而来！你们看啊，沈少爷身强体壮，当刀盾兵再合适不过，主要作用是挡住敌军第一轮攻势。司少爷两杆长枪，自然是负责主攻的枪兵。而何少爷虽然背着投掷用的短枪，却更像军中的弓弩手！你们想想，刀盾兵、枪兵、弓弩手，若是不算车营、攻城队这些小类，再加上骑兵的话，是不是一支完整的军队？”
凌云腿在军中呆过不少日子，他这一说众人才明白，原来三个小子的阵型早已脱离了江湖厮杀的范畴，乃是堂堂正正的军阵了！
“骑兵......”曲掌柜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要是林少爷没受伤，今日的对决周疯子恐怕要出大问题。对了，军阵就军阵，你怎会觉得有问题？”
“因为......因为我能认得是军阵，但却从来没见过啊！”
“怎么可能？”众人同时大惊。凌云腿入伍的地方可是在徐州，燕虞两国的边境！长年厮杀下，两国的什么阵法都该见过了，怎会有他不认识的军阵？
凌云腿一脸苦相，显然是被太多疑问困住了：“我大虞和燕贼用的阵法，百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十二辰、九军、八阵、六花、五行、四门这些东西，像三位少爷这样布阵的，从未见过。算了，行伍间的事，跟你们说你们也不懂。讲个简单的吧，司少爷为何要用两杆长枪？我们习武之人都知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光是练好一杆长枪就要一辈子的功夫，司少爷习武才多久？布阵之人哪来的胆子让他用两杆长枪？”
布阵之人是谁并不难猜，数道目光齐齐投向方才被众人小瞧的文弱书生......
吴少瑜似是感受对方的注视，微微点头予以回应。
人数还是少了些。他在心中轻叹一声。
这个临时改进的小三才阵，因为人数原因被简化到极致。按戚少保原版的阵法，长牌、狼筅、长枪、短兵这些兵种缺一不可，真正做到了奇正相合。为了尽力复原小三才阵五行相生、攻守兼备的原理，吴少瑜将长牌与短兵合而为一，变成沈流的刀盾战法。同时，他也放弃了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狼筅兵，而让何青釭用短枪来起到狼筅的压制和威慑作用。
至于司长志为何要使两杆长枪，并不难解释。无论鸳鸯阵还是小三才阵，长枪兵都有兼顾两翼安危的职责，司长志用双枪以攻代守，便是用另一种方式保证了两翼的稳固。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兵法》中的这句话同时存在于两个世界，但真正能读懂其中含义的人寥寥可数。吴少瑜不止读懂了，还将“因敌变化”理解到了“因己限制”的程度，隐隐已有了一代军神的影子。
三十年血雨腥风，带给他无数疆场厮杀的经验。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如果没有这些经验，人生是否会更圆满些。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何青釭的又一句唱词炸响在所有人耳畔，此时的吴少瑜，眼中已升腾起些许雾气。
“戚家军的《凯歌》，多少年没听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