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家具厂终于把书桌送到滨江花园。
姜启泰一早就开车来接新婚妻子,欧阳薇拉着一个24寸行李箱从楼门口走出来。
姜启泰一路小跑,迎上去接过欧阳薇手里的行李箱,一边往车后走一边疑惑地问:“老婆,你的行李总共就这么些?”
“对啊,要不然你以为?”欧阳薇打开门坐进车子后排。
“怪不得你不肯请搬家公司,我之前还担心我一辆车装不下。”
姜启泰把箱子放进后备箱后,坐进驾驶座:
“可是你们女同志,不是应该都有很多细软的吗?”
“可你娶的老婆不是女同志,是个女汉子,怎么,后悔啦?”
“是有点后悔,以为你怎么也得八抬陪嫁呢。”姜启泰笑着启动了车子。
“那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掉头去民政局扯离婚证吧!”
欧阳薇边笑边脱下鞋子,用穿着丝袜的脚去踢驾驶座的靠背。
“哎哎别踢,再踢我开沟里去了!开沟里就到不了民政局啦!”
“我就踢我就踢!”笑骂声中车子启动了。
安全带提示音开始响起。
“老公,你快系好安全带。”
姜启泰并没有系上安全带,他随手拿起驾驶台上的一个小卡子插进安全带卡口,提示音停止了。
“哎呀不是我说你,为什么老不系安全带,万一有什么事多危险。”
“市区道路这么堵车速跑不起来,系上安全带我胸闷。老婆你放心好啦,我刚娶到娇妻,鸿运当头,百无禁忌啦!还有,下回你别坐在后座了,坐在副驾和我说说话多好!”
“才不呢,我就坐后面,副驾是最危险的位置,我惜命。”
“你们搞风险的胆子就是小。老婆大人坐稳了,我们回家啦!”
搬到新家后,两人又是一通收拾忙活不提。
当天晚上临睡前,姜启泰接到一通电话。
为了不影响欧阳薇休息,他走进空置的次卧去讲电话,没想到一说起来没完,一通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回到主卧的时候,欧阳薇已经先睡了。
第二天一早,欧阳薇先起来。洗漱完毕后,她冲了一杯速溶咖啡,走进书房打开电脑,查看不良率追踪报表。
正当全神贯注的拉账龄图时,耳后印上了一个暖暖的嘴唇。
“老婆,早啊。才7点而已,要不要这么用功?”
她转过身,搂住男人的脖子,接下来是一个缠绵的吻。
“睡不着,不如起来干会儿活。”
“昨天的电话,是大卫的班主任打过来的,主要讨论下大卫的学习问题——电话时间长了点,你没有不高兴吧?”
“怎么会,我没那么小气。不过你那弟弟,可能是青春叛逆期吧,脾气好古怪,动不动就喜欢怼人,说实话我不太喜欢。”
“大卫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脾气的确……但是小薇啊,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你和大卫很像,我有预感,你俩在一起的话,一定会处得来。”
“怎么可能!他看到我啊,就好像猫咪看到了老鼠,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只差冲上来咬我一口!”
“你这个比方还挺有趣的。”
“不过就算我和他处不来,你也不用操心,他又不和我们一起住,我们分开两便各自欢喜。哎呀不要再提你弟弟了好不好,老公~~”
她转眼一瞥墙上的挂钟,推了推姜启泰:
“哎呀,你要迟到了!还不快些去洗漱!”
姜启泰俯身亲了亲她的脸:
“亲爱的老婆,我洗漱的时候,能不能帮忙热杯牛奶?”
还未等欧阳薇开口,又不住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对不对?我自己来。”
欧阳薇满意的笑了。
一连数周连轴转,开会,看报表,分析走势,找出业务结症,寻找解决对策……欧阳薇被自己烧的几把新官火累的够呛。
她知道自己这次被提拔,有太多人心底不服。
是的,年纪太轻,职责太重,越级提拔,外貌太美。
行史上最年轻的女处长,这不正是提拔背后真正的原因么?
当嫉妒冲昏人心的时候,对手的努力和成绩人们选择视而不见,流言却暗暗滋生。
她急于证明自己,工作上她开足马力全力以赴。
还好她嫁了个好老公。
姜启泰很包容她,积极配合实践她的乌托邦。
他戒烟,戒酒。
所有决定大家一起做。
尊重对方工作,不干涉对方生活习惯。
不多提过去。
每周一起看一次电影。
周一到周五,早饭各自做。
中饭各自在单位吃。
晚饭她不吃,顺便减肥。
周六周日,早饭各自做,中饭,晚饭一起出去吃,顺便犒赏减肥成果。
内衣裤各自洗。
外衣床单什么的洗衣机洗。
大件衣物送去干洗。
她也想学习烹饪,买了几本菜谱搁在厨房,准备度婚假时学学做做。
可是她一直没请婚假,她忙的没有时间。
一个周五晚上,姜启泰躺在床上,仿佛不经意的提起说,
“这个周六大学同学会又要开了呢。”
“哦,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么?”
“是啊,正是人间四月天啊,杭州的西湖一定很美。”
“你想说什么?”
“你能跟我一起去参加同学会吗?”
“这个周六啊,可能不行,新员工入职的培训就在周六下午,我要加班。”
“还想带你一起去的,真的不能调休下吗?”
“我刚升职,老是请假影响不好。”
“哎,做拼命三娘的老公还真不容易。”
周六一早,姜启泰早早起床了。
他收拾好东西,俯身吻了吻妻子的脸,轻声说,“小薇,我去杭州了。”
欧阳薇迷迷糊糊的答:“路上开车小心点,记得系安全带啊。”
“嗯。早饭我做了你的那份……还有一件事,大卫明年高考,他的学校离咱们这里很近,他班主任打电话说最近他上学老是迟到……算了,等我晚上回来再说吧。”
“再见,亲爱的。”
欧阳薇没有再见到她亲爱的姜启泰。
等到她起床时,时间已近中午。
吃着姜给她留的皮蛋瘦肉粥时,她接到医院和交警队电话。
浦杭高速公路清晨发生连环车祸,一辆冷藏车和一辆货车相撞,冲破隔离带后撞上迎面行驶的私家车,那辆车就是她老公姜启泰的座驾。
因为没有系安全带的习惯,姜启泰身受重伤,被送到医院紧急抢救。
那天接下去发生的一切,事后她竟然都回忆不起细节了。
她只记得开始有印象的时候,自己已经出现在市中心医院的急救室外了。
和她一起赶到的,还有丈夫的好友唐杰律师。
急救室里,姜启泰已经失去意识,并且因为碰撞到了内脏,出血不止,急需大输血。
很不巧,他是孟买血型,医院血库库存不多,护士通知两个家属,尽快让直系血亲过来提供血源。
接到护士的通知,欧阳薇愣住原地,唐杰反映过来,连忙给姜启泰的弟弟打电话。
但电话打了多次没有打通,事不宜迟,唐杰让欧阳薇在医院继续等,他亲自开车去姜大卫学校把人接过来。
欧阳薇在急救室外心急如焚的等待,不停站起又坐下,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放在油锅上两面煎烤。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应该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欧阳薇终于在六楼走廊入口处看到了急急奔过来的两个人。
两人没坐电梯,浑身大汗,一看就是从一楼跑上六楼的。
落在后面的是唐杰,冲在前面的是姜大卫。
这是欧阳薇第二次见到这个男孩子。
姜大卫从走廊远处急急冲过来,口中大声喊:
“我是姜启泰的弟弟,我可以输血,你们哪个护士,快!谁快带我去抽血!”
看他终于到了,护士赶紧迎过来,带他去化验处验血。
唐杰一下子瘫倒在欧阳薇身边的座椅上,脸孔煞白,大口喘气,半天才恢复过来。
姜大卫抽完血,从化验处回到急救室外,坐着等验血结果。
三人在急诊室外呆呆的坐着,唐杰嘴里喃喃说:
“希望赶得上,希望赶得上....”
——但是没能赶得上。
姜大卫的验血结果还没出来,急救室的门打开了。
主治大夫出来,摘了口罩,低着头抱歉的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姜启泰走了。
欧阳薇看到自己老公脸上蒙着布,被护士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一时还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大脑无法思考,只知道呆呆跟着推车走,跟着唐杰走。
姜大卫正要跟上去,却听到刚才带他去抽血的护士走到医生身边说:“化验结果出来了,血型不对不能用啊——确定是亲弟弟吗?”
后半句是小声嘟哝着说的。
“人已经走了,能用也用不上了。”
主治大夫低低回了一句,一边摘手套一边往外走。
姜大卫鬼使神差般留了下来。
他转身去找护士,护士没多说什么,依言把化验结果递给他,脸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
“护士,验血结果可能出错吗?”
他的手不停抖,轻飘飘一张纸仿佛重若千金。
“不可能有错的。”护士摇摇头走掉了。
姜大卫呆立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浆糊,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欧阳薇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
早上出门时是好端端两个人,晚上回来就剩她自己一个人了。
世界突然很安静,安静得可怕,一切失去了声音。
她的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晕,和姜相处的片断就像放电影一样一件件闪回。
她想起四周前中午大太阳底下和姜启泰手牵手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三周前姜启泰开车过来替她拿行李搬家,她还抱怨他平时不系安全带好危险。
两周前两人一起研究讨论法务案子。
一周前他们商量半年后要个宝宝。
她想起他们一起收拾整理屋子家具。
她想起他们一起公园里散步。
她想起他们去黔南旅游,悄悄资助山里的学生。
许多许多的片断不断闪回,然后又是炫目的空白。
一天的时间,一切都变了。
丈夫给她留的粥还是温的,然而人已经凉了。
接下来丈夫的葬礼由姜所在的律所全力操办。
葬礼上,她没有流一滴泪,她已没有力气。
她和前来悼唁的每一个人鞠躬,人人都说“节哀顺变”。
是的,不节哀顺变又能怎样?人死不能复生。
命运就是这样,没有能力去改变,只能去接受。
她才28岁,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幸而她和姜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就像大白天看了一场悲剧电影。2个小时过去,灯光重新亮起,散场后走上街,外面还是明媚的白天。
如果有孩子,她和姜的故事就是悲惨的八点档韩剧,拉拉扯扯几百个晚上都完不了。
她再一次抬起头,那道光又出现了。
是姜大卫。
唐杰领着姜大卫赶过来参加哥哥的葬礼。
他站在唐杰身后,冷冷打量他的大嫂。
随后跪下来叩拜磕头敬香。
哥哥在黑白照片上微笑俨然,然而人已经不在了。
少年抬起头,脸上一片茫然。
唐杰对欧阳薇说:
“大嫂,我带小卫过来拜拜他的哥哥,你还要多保重身体…..”
欧阳薇弯腰低下头表示谢意,脸上面无表情。
“……关于启泰身后的财产分割,还希望找个时间和你单独商谈下。”
她重新抬起头。
是的,死去的人兀自往登极乐,但活着的人还有许多牵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