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枪之后,牧海遥离庄,说要去江湖上走走,童清湖被禁足在园子。牧澜帮着打理庄上事务,老庄主牧远则几乎每天陪着宝贝孙子在密室中练习枪法,传授学问。偶尔走门串户拜访至交好友,和熟悉庄上产业。牧远天性懒散,做事随性。学问不高,却涉猎极广。诗词歌赋,文章算术,琴棋书画,茶酒丹药,古玩字画,机关玄学都略懂,真的也只是略懂而已。不过他倒不藏私,把自己略懂的都教给了孙子,也不管会不会带偏了这个宝贝孙子。怕什么,自己不也这样过了一辈子,挺好的呀!
这一日,牧远带着孙子从密室角落后面的暗道里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帮孙子拂掉粘在头上的蛛网道:“这条密道修成近百年,至今还没用过,今天带你走一趟,以后没事你别老钻着玩,这是保命用的,机密为主!”
“请我进去都不去,乌漆嘛黑吓死人!”牧臣刚嘟囔完就挨了一板栗。
“来,请枪!”
“爷爷,今天能不能休息一天呀,这条地道来回几十里,好累呀!”“唉呀!”牧臣话没说完又挨了一记板栗。
“臣儿,武学一道无捷径,唯有勤奋!以后爷爷不在了,你也要坚持,不可懈怠!记住了?”牧远正色道。
“爷爷不在我就不练了,我要爷爷一直陪着我!”牧臣嬉笑道。
“爷爷也想就这样一直陪着你呀,可是人终有油尽灯枯的一天,你要快些长大,爷爷能看到你成家就安心了!”牧远摸着孙子头道。
“爷爷莫要胡说,爷爷长命百岁,到时孙儿娶个七房八房,给爷爷生一大堆的曾孙子!哈哈哈!”
“哈哈哈!好,有志气!”牧远抚须而笑又道:“请枪!”
牧臣极不情愿的踏上密室主位台阶,从枪架上取下短枪,正要转身忽然被爷爷一把抱住捂住嘴巴,爷爷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牧臣点点头。忽听得书房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子声音:“早说了何必如此麻烦,你庄上人等服从于你的留下,其他的杀光便是!”
“这样一来天下皆知我弑父夺庄,从此江湖哪有立足之地?”牧臣听得头皮一阵发麻,这是父亲牧海遥的声音,他何时回庄的,什么弑父夺庄?牧臣脑子里一连串的问号。望向爷爷,只见爷爷脸上一阵痛惜之色,又对牧臣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
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又道:“兄长只要找到父亲,让父亲抱病而亡,再控制好牧臣,我和牧澜全力辅佐兄长,神不知鬼不觉的接手山庄,这是上上之策。以后作为分堂暗点为堂主办事也将顺利许多。”牧远一听,却是姑爷包少珩的声音,瞬间明白了。心思急转之下,想来是儿子牧海遥在江湖上请来了高手,今日是志在必得要自己的老命了,一时心里无比的失望涌上心头,几十年养育之恩带出了两只白眼狼,居然为了一个庄主之位不惜引狼入室要自己老命。
只听那浑厚嗓音又道:“如此自然最好,可现在全庄上下找遍了也不见牧远老儿和你那儿子。迟则生变,到时老儿知晓情况联络江湖朋友杀回庄内不免麻烦更多,还不如早早屠庄,由我堂下弟子接替,扶你上位。再封锁要道,四下搜查牧远老儿,以防他请来帮手。”
牧澜站到夫君身侧心想,自己多年来在庄内满布亲信,虽说现在迫于形势为保命而扶持兄长,以证兄长正位。但是日后总还有机会可以揭穿兄长,自己再名正言顺取而代之。但是若由此人屠庄,自己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不说,也永远失去了翻盘的机会,就真的只能寄人篱下一辈子了。心念至此便道:“亲使所言极是,我们再细细搜寻一遍,据丫鬟交代,父亲几乎每日都会和牧臣在书房待上大半天,不让任何人进出,今日进来再没有出去,书房只有这么大,想来应该是有暗道密室。”
牧远再没有心思听下去,四下一看没有器物可以盛装东西,于是便拿起牧臣把玩过的铜壶草草装满一壶金银,拉起牧臣便往暗道钻去。
“臣儿,爷爷不能陪着你了,也不能看你娶七房八房生一堆孩子了,你记住,你长大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想几遍再想几遍,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跟人动手,去池州九亭山找一个叫独臂樵夫道士,爷爷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在九亭山中,除了他,你谁都不要相信!!记住了吗?”牧远拉着孙子在暗道里边跑边说道。
“爷爷,爹爹和姑姑为什么突然要抓我们呀?”牧臣听到外面言语已经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只是想不明白父亲和姑姑是自己除了爷爷最亲的人,怎么就要找到爷爷杀死爷爷还要抓自己,他们平时不是很怕爷爷吗?
“你以后长大就会明白了,现在来不及说这么多了,臣儿记住现在爷爷跟你说的每一句话,去池州九亭山找到独臂樵夫,记住了吗?不要相信任何人,记住了吗?”牧远强忍内心的悲痛,交代孙儿道。他知道牧澜绝对没有胆子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肯定是对方太过强大,没有骨气为求保命罢了,如此看来对方说的屠庄绝对不是因为有牧海遥才说这样的话,而是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做到这一点。
“爷爷,我们出去找上林叔和李爷爷他们,请他们帮忙一起杀回来吧!”牧臣被牧远拉着,感觉到爷爷拉着自己的手从来没有这么用力过,知道爷爷此刻的紧张,虽然不明白所有,却也知晓事情的严重。在他心里,林叔是开武馆的,门下几十个徒弟,李爷爷虽年老了,在家闲混日子,早年却是闯过江湖的,听说很多贼人听到李爷爷的名字都闻风丧胆。父亲有了帮手,爷爷叫上林叔和李爷爷那就不怕了。
牧远却知道,孙子说的那两个人在儿子手下都讨不了好,更别提儿子请来的高手,何况别人还带着弟子,敢说屠庄,来人肯定不会少,估计现在庄上的人早已被全部控制起来了。想到这里就心乱如麻,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走出几里之后,眼前出现两条道路,牧远牵过孙子,把他推向左边那条暗道,摸着孙子的头颤声道:“臣儿,记住爷爷的话,找到独臂樵夫,不要相信任何人,牧家庄的方圆百里都不许露面,走小道,包好你的铁枪,藏好金银,不要管爷爷,你记住爷爷说的话就是了,爷爷不会有事,只要你活着,他们就不敢对爷爷怎么样!你见不到爷爷不要紧,只要你活着就好,你活着爷爷才能活着,知道了吗?”牧远想强装镇定,却忍不住的声音哽咽。眼泪更是不听话的往下直流,用力的摸着孙子的后脑勺舍不得放开,舍不得呀!
“知道了,爷爷,你别哭,我会活着,你会等我的,是吧?爷爷。”牧臣尽管内心不愿,但知道爷爷脾气,一旦决定的事情向来是说一不二,只得依言。
看着孙子稚嫩的脸,这么多年带在身边何曾让他受过一丝委屈,此刻一别再也照顾不到,不知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逃过了以后又要受尽多少苦难,不尽悲从中来,眼泪模糊了视线,也看不清了孙子的脸,“臣儿,爷爷等着你的,一定等着。记住爷爷的话,跑,快跑!”说罢摸索到墙上的机关,一掌推开孙子,一掌拍下机关。
一阵尘土飞扬,一大堆土块瞬间堵住了暗道。“我死了也会守在牧家庄等你的,臣儿!”
“爷爷,爷爷!”牧臣在灰尘中不停的喊道,虽然爷爷说只要自己活着他就不会有事,可是哪里不知道爷爷现在处境的危险,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爷爷,以后要是再也见不到爷爷怎么办呀!
待灰尘散尽,牧臣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擦了擦眼睛,想着爷爷的话,站了起来抱紧铜壶向暗道外面踉跄走去。
顺着那天爷爷带着走过的暗道一路走去,终于看到了外面的亮光,出来就是一处崖壁。外人根本看不到这里还会有一处洞口,不大的洞口前面布满树叶荆棘,牧臣从荆棘中穿过,按照爷爷所说的找到崖壁上的踏脚点,一步一步向上爬去,最后翻身落在一片山坡的悬崖边上。
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着爷爷回去凶多吉少,可能正跟父亲他们恶斗,也可能已遭毒手,就想返回山庄陪着爷爷。他不相信爹爹和姑姑会杀了爷爷和自己,就算是会杀自己也不怕,跟爷爷在一起什么都不怕。可是回去的暗道已经堵了,这里回山庄的路怎么走也不知道。又想着爷爷说过的话,只能去找到独臂樵夫,从小到大,第一次心乱如麻。抬起手臂擦掉脸上的泪水拔腿便顺着坡边小道跑去,心里默念着“池州,九亭山,独臂樵夫!”
夕阳西下,断肠人从此在天涯!
道人细细听完,大概明白了其中缘由,不由的长叹一声。老庄主心善,一生避江湖之远,就是厌倦江湖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却怎么也没想到一手带大的儿子会如此丧心病狂,引狼入室,做出弑父之举。想来牧海遥和牧澜口中那堂主应该就是九黎教的,只是九黎教下属九大分堂,不知是哪家分堂。九黎教源起陇南,自认蚩尤后代,向来对华夏炎黄子孙充满敌意,多少年来小打小闹不断,只是地处偏僻,常年出没深山之中,中原武林也没有对他们大动干戈,早年间出过一位雄才大略的教主,在中原搅起一阵腥风血雨之后,被中原群雄联手,几乎围杀了个干净。可是近年又开始蠢蠢欲动,只是还没有在江湖上做出什么恶行,便没有引起中原武林过多的注意。
九亭山作为江湖上顶尖门派,对九黎教却是知之甚多,几年以前便开始派门下弟子开始打探,而此刻的道人李其云便是第一拨下山打探之人,所以李其云深知九黎教一个分堂堂口的分量,虽然只是一个分堂,却较江湖一般二流帮派势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会看上小小一个牧家庄,传闻九黎教四下发展暗线,难道连分宁这样的小地方都已经被波及了吗?
李其云深深的思索了一番,老庄主牧远送孙子出庄之时便知道自己凶多吉少,只是不想被人屠庄,自己毅然回去,临了交代孙子到九亭山找自己。没想到老庄主对自己信任至此。不禁感慨万分。原来见面之时自己还没有独臂樵夫的外号,想来老庄主一直都在留意着自己的一切。他深深的看着牧臣,仿佛又看到了老庄主慈善的模样,温和的对牧臣道:“你爷爷让你到九亭山找独臂樵夫,他高看了!”
牧臣狠狠的瞪向李其云:“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你们为何追着我不放,你要杀便杀,不杀就放我走!”在牧臣心里,这两人太奇怪,对自己没有坏心,又说认识爷爷,却又幸灾乐祸取笑爷爷,实在不想再与这二人纠缠。
“孩子,我就是你爷爷说的独臂樵夫。”李其云抬起左手,用右掌托住接着道:“认识你爷爷的时候这手还是好好的,造化弄人。”
牧臣看着道人枯瘦的左手,一点血色没有,回忆从见面的时候起,好像他这左手就没有动过。便相信了几分,只是哪有这么巧合的事,自己离着九亭山还有近半路程,怎么就半路遇上,酒馆之后,自己坐马车跑了几天,他们居然还是能追上。为什么他们要追着自己,难道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因为看见了铁枪?可是认出了铁枪又为何不早早相认?
黎悠悠知道母亲与眼前这个陌生人的故事,也不怀疑他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只是接受不了他抛下母亲和自己,更把被囚山寨几年的苦痛全部算到了他头上,一路过来也没给他好脸色。在被囚山寨之前的时候,从小跟着黎步阳几乎寸步不离,江湖人,江湖事都知道不少,九黎教行事狠辣,遁神堂更是以使毒而闻名江湖。黎悠悠此时细细看着这只血肉开始萎缩的手,知道这手不是中毒,心下也是好奇。便问道:“谁把你打成了这样?”
李其云脸现痛苦神色,看了一眼黎悠悠缓缓道:“当年逼不得已离开你母亲跟我师父回了九亭观,本想慢慢求师父回心转意,没想到你母亲却嫁人了,一气之下躲进了九亭山,日日以掌击树,击废了左掌。”想起那段岁月,便痛苦不已,现在又知道这些年的痛苦都是自找的,更是委屈了颜念母女这么多年,错过了许多,心理越发难受。李其云顿了顿接着道:“当时若知已经有了你,又知你母亲处境,我不顾一切也会下山。造化弄人呀!”
“活该!一句造化弄人就什么都过去了吗?”黎悠悠口中不饶人,心里却想,原来这家伙也不是无情之人。
牧臣听李其云说完,已经相信大半,便开口问道:“那道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其云看了看女儿,不想再说过往,便道:“我去接悠悠,路过分宁,回九亭山都与你同路,我灭了遁神堂下属一个山寨,在酒馆救下你之后他们的探子已经追了上来,我们便加快赶路,你到小镇时,我们也到了,在你租下马车时我们看到那车夫从店里出来神色不对,就担心你又会出事,一路跟来果不其然。江湖险恶不仅仅是看得见的江湖人士,多的是你看不出有任何危险的人。”李其云对女儿道:“丫头,去把那老汉放了,让他把车拉出来吧!”
“要去你自己去!别指使我!”黎悠悠对李其云瞪眼道。
李其云起身向林子里走去,被女儿一凶不但不恼,还挺舒服,脸上难得地微微一笑。
“喂,傻子,你欠了我两条小命,怎么还?”黎悠悠蹲下对着牧臣嬉笑道。
“我什么时候欠了你两条命?”牧臣看着这货怎么都顺眼不起来,可是又偏偏被她帮了几次,有火发不得。
“啧啧啧,行走江湖一点门道不懂,连规矩都不讲,你没前途的。酒馆救你是一次不?刚从河里捞你起来是一次不?堂堂七尺男儿,被我一个小女子扛了两次也就算了,还不认账就忒不要脸了!”黎悠悠老气横秋的说完,从头到脚扫了一眼牧臣,好像没有七尺,也不管他了,反正他就是不要脸。更何况自己说几尺就几尺,由不得他说什么。
牧臣想着爷爷,心烦意乱,根本不想理会眼前叽叽喳喳的黎悠悠,便将头转向一旁,学起了李其云的闭目养神。想着爷爷让自己去九亭山找独臂樵夫,可现在独臂樵夫就在面前,爷爷却已经遇害,该怎么办。救人已经救不到,去杀人报仇却是自己的事,不能让别人插手,可是自己现在的本事杀父亲一人都为难,何况还有姑姑牧澜和姑父包少珩,更不知道那个嗓音浑厚的人是个什么角色,他们口中的堂主只怕更加厉害。眼前这道人和眼前这货说的对,该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爷爷在暗道中让自己找到独臂樵夫,现在独臂樵夫就在面前,该怎么办?
天色已近黄昏,林中更显阴暗。李其云一身灰色道袍,满头青丝杂着银发,一手自然下垂,一手曲持拂尘从树林中走出来,颇显仙风道骨。一个老汉一瘸一拐拉着马车跟在身后,显然是被揍的不轻,牧臣看了看黎悠悠,知道肯定是她的杰作。虽不喜她的刁蛮,此时却心里无比舒坦。
“牧臣,牧老庄主让你去九亭山找我就是知道凶多吉少,才将你托付与我。此刻遁神堂的人马估计就在路上追来,你口中那堂主估计与遁神堂也多少脱不了干系。我一人倒是无妨,可要顾及你二人下来就未必能有胜算。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你先随我回山,有了本事再回来跟他们好好清算这笔恩怨,如何?”李其云对牧臣说道。
“师父!求您收下弟子!传弟子武艺,为爷爷报仇雪恨!”牧臣用尽力气翻身趴跪在老道身前。
“我一生只收徒四人,本已心灰意懒,打算不再收徒。你既有牧老庄主托付在前,又有你我缘分在后,观你品行根骨俱佳,罢了,我便收了你做关门弟子。”李其云凌空发力,解开阻滞牧臣身上真气流转的穴位道:“起来吧!我们莫再耽误,速速启程!”
“是,师父!”牧臣低头拜道。
“喂,傻子,这一路同行,你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对你的两次救命之恩。”
牧臣起身不看这货,也不言语。
“喂,你哑巴了?你要忘恩负义就别怪我出手教训你!行走江湖,眼界第一,莫要自寻苦吃。不要以为你拜了个师父就有了靠山,他敢多事我连他一起揍!”
李其云从车上拿下短枪和包袱丢向牧臣,牧臣正要伸手去接,却见人影一闪,黎悠悠截下短枪,脚尖一挑将包袱踢向牧臣道:“这枪两次都是我拿回来的,跟我有缘。银子给你保管,这一路吃喝你好好伺候!”
牧臣心有千千言,张口却无语。这一路,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