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十几具尸体驮完,‘黑爷’已经累得驴蹄子抽筋,对着玄墨儿不满的昂昂直叫。
玄墨儿拍拍‘黑爷’的头,道:“小舅舅,你别生气,今天你做好事了,回去让舅舅好好赏你。”说罢牵着‘黑爷’就朝山中走去。
薛砚跟在玄墨儿身后,方才只顾着将那些官差安葬却忽视了躺在地上的二十多个黑衣人,现今缓过神来,才开始纳闷玄墨儿是怎么在一息之间,就将二十多个黑衣人杀了竟还没有一点声息。这个女子绝不简单。
薛砚跟上玄墨儿,心思百转间,却不知如何开口,正自迟疑,玄墨儿已是开了口。
“这些事情你不用知道,我杀了他们是为了救你,如若我有害你之心,此刻你早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个了。我待会要去挖些地参果,你就跟‘黑爷’在崖下等着我,别乱走,这雪山上多得是雪狐,雪狼。”
薛砚只应声道好。
而此时,他们葬在山洞里的官差当中,有一个人,竟是手指动了动,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玄墨儿将‘黑爷’和薛砚丢在了一个平坦的冰壁上,自己就提着篮子纵身飞了上去,雪莲生长的地方不比别处,这里常年积雪,一个不好说不准就会有雪崩,薛砚站在崖下翘首瞻望,玄墨儿已经上去了好长时间也不见下来,他心中就担忧。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是觉得这女子长得颇像那秦花花,又跟那秦花花是远房表姐妹,秦花花又掉崖而死,他就格外担心这个玄墨儿,那么高的崖壁生怕她会出意外。
‘黑爷’悠闲地在一旁打个响鼻,就卧下身子闭眼休息去了。薛砚看着这头驴子一点都不顾主人的死活便很生气,他本以为这驴子就是一个畜生,定然也听不懂人话,便自言自语道:“畜牲不通人性,如今主人到现在也不回来,也还有心情睡觉。”
那知他这话才出口,就遭到了‘黑爷’一记白眼,还甚不满意的冲着薛砚一阵驴叫。
此时玄墨儿已经是拎了满满一篮子地参果从崖上飞了下来,火红的袍子在猎猎风下,竟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让人身心都温暖热烈。
玄墨儿落到地上,就把篮子放在‘黑爷’上的篓子里,转身对薛砚道:“从这条路转过去,再走一条山道就到我家了,我家住在砚香谷。”
打着‘黑爷’就走在了前面。
“姑娘说,花花小姐跌崖而亡了,不知花花姑娘的爹爹可还好么?”薛砚问道,他虽然很惋惜秦花花,但是如今到得天山,他却实实想拜访一下秦花花的爹爹秦三先生,想向他讨教这琢砚的道理。
“花花他爹伤心过度,没多久也死了。”玄墨儿答得没心没肺,一点不像死去的人跟她有什么关系。玄墨儿这样答其实也不能怪她,天晓得离羽给她起的这个名字有多难听,她想起来就觉得糟心,那两个莫须有的人名死了最好。
薛砚听着玄墨儿竟是没有半分伤感,心中就对玄墨儿有所抵触,心道:这女子也太没心没肺了。“玄姑娘,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呢?花花姑娘虽不是你的亲妹妹,可毕竟也是你的亲人,你难道跟她没有一点感情吗?”
玄墨儿没想到薛砚竟会如此问,登时也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过分,是以微微调整了下心态,悲伤道:“唉,薛公子,你有所不知啊,我是觉得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要是再一直悲伤,那死去的人于心不安啊。”
薛砚被玄墨儿一百八十度的情绪转折给镇住了,愣了半晌,道:“姑娘怎么知道我姓薛?”
这一问却正中了要害,如玄墨儿所说,她是没有跟薛砚见过面的,而刚才薛砚也没来得及说自己的名字。
玄墨儿也是一怔,隧道:“不是你方才说的么?你方才说你姓薛的,你这人记性真差。”
薛砚冥思良久,实在是记不起他曾报过名号,而玄墨儿坚持说就是薛砚说的,薛砚本来还是跟玄墨儿顶了两句,但是事实证明,要想跟女人讲道理,那绝对是比登天还难的。薛砚便闭了嘴,只好默认。
玄墨儿牵着‘黑爷’转过一座冰桥,薛砚便远远看到远处有层层白雾,飘飘渺渺。
“薛书生,前边的路不好走了,你还是跟我一起让‘黑爷’驮着过去吧。”玄墨儿跃上‘黑爷’的驴背,对着跟在一旁的薛砚道。
薛砚抬头看看‘黑爷’那弱小的身躯,摇了摇头道:“这头驴子刚才驮了十几具尸体,怕是已经很累了,我看还是不要再让它驮着的好。”
玄墨儿拍拍‘黑爷’的头道:“黑爷厉害着呢,从我记事起他就一直跟着舅舅了,舅舅说,‘黑爷’好像是他娘亲的驴子,舅舅出生时,‘黑爷’就有十几岁了,它可不是一般的驴。书生,你还是快些上来吧。不然待会过云天涧的时候,你会死的。我可救不了你。”
薛砚心中思量一番,如玄墨儿所言,那这头叫‘黑爷’的驴子大概已经活了不下四十年了,是一头年岁很高的老驴了。
隧道:“玄姑娘,你确定这个年事已高的驴子可以驮动我们二人?”
玄墨儿拍打着‘黑爷’的道:“你若不用‘黑爷’驮着,那就跟着走吧。”
也不再搭理薛砚,自顾赶着驴子吧嗒吧嗒的向前行着。
薛砚初到得这天山之地,自然是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也不知道玄墨儿口中所说的云天涧是个什么样子。
二人一个是步行维艰,一个是打着驴儿。走在这狭隘的冰路之上,如果薛砚回头看看就会发现,他们刚刚走过的冰桥已经消失了。
转过一个冰山口,薛砚就更是呆了。
眼前迷蒙的巨峰突起,挑着几缕乳白色的雾,雾霭里,隐约可见一根细长的线。而这线,是这陡峭冰壁的一节断垣。一路延伸到整座冰川的最底部,尽头处白茫一片,看不到下面的景物,只有谷山一色。站于断垣顶端就如站在九重天上,而这绵长的冰壁就如通往人间的阶梯,薛砚看着这般震心夺魄的山体,倒抽凉气。
玄墨儿拉拉‘黑爷’的缰绳,转过头对着薛砚道:“你还是上来吧,这云水涧危险得很,如果没有‘黑爷’驮着,你会摔死的。”
薛砚只好很不忍心的骑上了‘黑爷’,与玄墨儿一前一后的坐着。
‘黑爷’脚步轻盈,并无沉重之感,尤让薛砚对这头活了四十多年的老驴心生敬佩。
雾霭之中也看不清‘黑爷’脚下踩着的冰壁,只觉似是踏着云彩而行,轻飘软绵,薛砚竟生出遨游云端之感。
这路越走越是清晰,慢慢的便看清了断垣之下的景物,那是一个山谷,入口处有几颗被积雪压弯的树木,偶有散落的积雪就能看到树枝上的叶子,看着像是针形,应该是松柏之类的树木。树上偶有跳动的松鼠,树下有很多雪貂之类的动物,薛砚与玄墨儿二人下来断垣,这些小动物也并不慌乱逃走,玄墨儿将篮子里的地参果拿出几个扔到了雪貂堆里,道:“小白,拿去分了吧,等明日我多挖些回来,今个寻得地方不好,没挖到几个。”
带着薛砚便向谷里走去。薛砚若是再回头看看,必定也会发现那群雪貂已经不见了,此刻正有七八个妙龄少女坐在树下分着地参果。
宜水居
离羽正在房中同玄宗天下着棋。
“如今玄墨已成,再加上血砚的配合,必然威力无穷。只是我爹弄出这祸乱世间的邪物愧对苍生,如果用正了,自然是功德无量之事,可是这血砚之内的厉煞之气太重,若是用砚之人没有一腔的正义,只怕就会被血砚的邪气吞噬了。”离羽落下手中的白棋,甚是担忧,血砚在他身上已经十几年了,不能说戾气对他没有影响,只是对他影响较小。
“所以师父才会留下玄墨的调配之法加以遏制。师父肯定早就料到了。”玄宗天将手里的黑子放回棋盒,不打算将这盘分不出输赢的棋继续纠缠下去。
“可是墨儿心思单纯,你将玄墨交给她,我怕她会行事冲动,万一这玄墨血砚被人知晓,砚香谷怕是以后是非不断,难得安宁了。”
“离羽,当初月娘本也不该死,可是她还是死了,这天下,有几个人没有贪念?为了权力,阴谋算计,我早就看透了。”玄宗天起身披了一件雪狐的银袍子就朝门外走去。
离羽望着这盘未打完的棋局,低声笑笑,只差一个黑子落下,他便输了。
卫纤在院子了生了火,想着烧上锅热水,把她才从山下买来的山鸡拔了毛。就看到屋中走出来的玄宗天。她从十八年前初见玄宗天时就对玄宗天很惧弹,也不怎么跟玄宗天说话。
现在看着玄宗天她也不打算去跟他打招呼。依旧向大锅里添着水,却不想玄宗天倒是走到火堆旁边坐了下去。
她不说话,玄宗天也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她已是觉得压抑得很,便再也憋不住,开口道:“你,你今天不回奇砚阁了?”
玄宗天捡起地上的柴枝添了添火,道:“你在这天山上一待就待了十八年,别告诉我你当真只是为了玄墨儿,若是为了玄墨儿,如今她已经十八了,你也无须再留在天山。像你这么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当真愿意为了玄墨儿在这天山上耗费年华吗?”
卫纤愣愣的看着玄宗天,默了半晌,道:“你都能看得出来,那个人自然也不会不懂,只是他装着糊涂,十八年了,我如今也早已风华不再,半老徐娘了。”
玄宗天摇摇头道:“纤姑娘,离羽是个放荡不羁的人,不喜束缚,而他却在天山一呆就呆了十八年,每天以打猎为生,若我说他也只是为了玄墨儿,你信吗?”
卫纤听玄宗天这么一说,心下微惊,她回头看看那掩着的木门,转头望着玄宗天,道:“那为何十八年了,他从来没有说过?”
玄宗天像是说着很久远的事,声音幽幽,带着人的思绪在这十八年间纷飞,“我初来砚香谷的时候,没有见过离羽,只听得月娘说他是离家出走了,因为师父逼着他学习刻砚之术。月娘说他性子顽劣,不受管束,喜欢逍遥。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有机会拜得离羽的爹做师父。后来师父离世了,我与月娘就为了达成师父的遗愿收拾东西去了镐京,月娘死的时候,是离羽救了我和玄墨儿,我们一路逃回天山,就在茶楼遇见了你,离羽他不会表达自己,但是他把他的心思都用行动表现出来了。这十八年来,虽然我时常癫癫狂狂,却是看得清楚,他每日早出打猎,回来便于你说说笑笑,闲暇的空子就给你做些简单的发饰,你头上插的这支木簪,是他翻了冰山去对面的林子里专程砍了檀木回来自己雕刻的,他对你的心意,你若感受不到,就真的是伤了他的心了。”
卫纤听完这番话,将头上的发簪取下,握在手里仔细看去,以往她只当这是离羽去山下的时候买来的,如今看去,这发簪油亮乌黑,簪顶上雕刻的是一只翩飞的蝴蝶,转动发簪她竟赫然在蝴蝶的里翅上看到两个楷书的小字,纤羽。戴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细细打量这个发簪,原来离羽对她的心意早在十几年前就跟着这个不起眼的发簪给了她,是她粗心,一直没有发现,也一直没有回应。
“玄,玄大哥,谢谢你,若不是你今日点破于我,我不知道还要错过到什么时候,待那时我人老珠黄了,再后悔,就莫及了。”
玄宗天轻轻一笑,道:“纤姑娘要好好珍惜你们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