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迎霞殿的后花园里,脉脉春浓,一片旖旎。
园林树荫底下,摆着个玲珑摇椅,椅上躺着一位窈窕女子,曲眉丰颊,青丝如绢,金钗斜坠,紫罗宽带,双眸如杏花含蕊,似开还闭。
“掌门师尊,也不知道,今年这入门弟子中,有没有谁,能入您的法眼?”
一旁,还蹲着个花季女子,一袭朱红,蕴藉风骚,一边捏着摇椅上师尊横陈的玉腿,一边轻声问道。
摇椅上的紫裙女子没有做声,像是未曾听到询问,仍旧闭目养神。
“师尊,您倒是说话啊?”
那朱衣女子见师尊不回答,撒娇似的摇了摇她的腿,催促着。
“你让本座说什么?这种事情,自是天定,又岂在人为?”
师尊身子不曾动弹,朱唇轻启,闭着眼就教育了弟子一番。
朱衣女子娥眉一挑,放下手头的活计,挪到师尊耳畔,轻声问道:
“师尊,这回,咱们迎霞殿,能不能招个小师弟啊?”
听到弟子的这个建议,原本还不以为然的紫裙女子凤眼一睁,闪过了一道寒光。
朱衣女子被师尊的眼神吓了一跳,忙解释道:
“师尊,弟子只是觉得,您贵为掌门,招个男弟子,算不上什么大事。再者,咱们迎霞殿,尽是女人,实在也缺些阳气嘛!”
紫裙女子闻言凤眸一转,盯着弟子的脸,清冷地问道:
“你果真只是想要个小师弟?”
女弟子像是被看破了心思似的,脸色显得有些局促,她轻咬嘴唇,低着头没说话,默默地又去给师尊捏腿了。
“本座虽身为掌门,但真传弟子里头,却万万不能有男子。”
就在女弟子以为师尊回绝了她的建议时,紫裙女子突然冒出了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来。
她眉眼带笑,试探地问道:“这么说,师尊您是考虑给咱们迎霞殿找个男杂役吗?”
紫裙女子未置可否,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
女弟子卖力地捶着师尊的腿,讨好地说道:
“师尊,看这时辰,怕是分门仪式就要开始了,咱们是不是该……”
紫裙女子轻哼了一声,阖眼打断:“不急,等长老团去了,咱们再动身。”
……
……
……
贾道德从昏睡中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阳光,透过攒动的人影缝隙,打在了他的脸上,使他不得不又眯上了眼,拿手遮挡住。
“人死了还能看见太阳?”
贾道德在这一瞬间,冒出了最直接的荒诞念头。
没等他回过神,一声粗犷的大喝,就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死没死啊?!认怂了?!”
贾道德闻言,睁眼望去——一个壮硕的身影罩在他身上,因为背着光,看不清说话者的模样。
这是……此情此景,让他仿佛想起了什么。
可没待他细细回想,一阵剧痛就随之而来——身前那壮汉竟然一脚踢了过来,正中贾道德腰眼上。
贾道德随即痛得缩成了龙虾状,汗涔如豆。
壮汉身形敏捷,弯下身子,双手擒住贾道德的腰,“噌”的就给举起来了。眼瞅着就要给他砸到地上了,一声轻柔的呼喊,制止了壮汉的举动——
“算了,阿鹳,他未必是故意的嘛。”
听到有人出声相救,贾道德下意识感激,忍住疼痛,眯眼看了过去,一个叫他恨之入骨的油头粉面,却映入眼球。
“管中豹?!”
贾道德心头一惊。
制止壮汉行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贾道德的老冤家管中豹。
不过,自己怎么会见到他?难道二十年不见,这货也死了?
贾道德一时不得其解,可是,现实却容不得他细细去品。
壮汉听了管中豹的话,没把贾道德重摔在地上,可是,也没轻着放——“扑”的声响过后,贾道德直直地落于地上,佝偻着躯体,活像条癞皮狗。
四周还围着一伙年轻人,嘻嘻哈哈都在看戏呢。
嘲弄的声音此起彼伏,钻入了贾道德的耳朵,尴尬烦心之余,却一下子勾起了他的回忆。
这……是二十年前?!
往事一股脑地涌进心头——这不就是二十年前,自己在东江派,参加入门弟子的分门仪式前的那场闹剧吗?
管中豹,伙同他的跟班金鹳,没由头地挑事生非,在分门仪式之前,胖揍自己一顿。之后,还倒打一耙,诬告他先动的手,结果导致自己被分到了外门,去后山养猪去了——那是一切狗屁倒灶的经历的开端。
贾道德看向那壮汉,那熟悉的体格,没错,果然就是金鹳。
二十年回流倒转,不堪往事从头侃?
……
管中豹背着双手,眯着一对丹凤眼,身形颇为消瘦,扮着一副卫道士的模样。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贾道德,他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和金鹳轻声说道:“行了,走吧。”
金鹳揉了揉拳头,晒着一脸横肉,随管中豹转身,二人从容离去,背影看去,甚是潇洒。
周遭人群窃笑着,三五成群地散开,竟无一人上前看探,空留贾道德一人,孤零零地窝在路上。
风吹过,卷起树叶,落在了贾道德脸上,衬托得这张脸毫无血色。
贾道德对环境的变化和身体的疼痛毫不关心,因为他已经陷入了对这时光倒流二十年的沉思之中——这到底是时空发生了错乱,还是人濒死之际的幻觉?
正想着,一个不男不女的稚嫩声音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真惨。”
贾道德吓了一跳:“谁?!”
那声音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是你大爷!”
“放肆!你到底是谁?”
“呵呵,我是谁?你把我害得这么惨,你还问我是谁?”
声音里透出不屑和愤恨。
贾道德不解,自己害了它?自己什么时候害了一个他都不知道的东西?
“说清楚点,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我怎么知道害没害你?”
那声音突然变成咆哮状:“你揭开了炼丹炉——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清楚?!”
“我……”贾道德闻言,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干的那件事——傻傻地揭开了一个看起来很朴实无华的炉子。
“你是?”贾道德带着猜测的心思试探道。
“我是?我是丹炉里的丹灵!”
“丹灵?”贾道德恍惚了,不太理解这个词。
“什么是丹灵?”他问道。
那声音像是被气到了:“呵,啥也不懂的家伙,你也敢揭炼丹炉?你到底是怎么进到仙府里去的?!”
“仙府?你是说风云潭里的那个秘宫吗?”贾道德问道。
“你说呢?你自己进来的,还装模作样?”
贾道德解释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仙府啊!是一个同道发现了那里,叫我进去探看的,一时兴起就看到了那个炉子,手痒就揭开了嘛。”
“同道?呵呵,仙府禁制诸多,就算有人发现,谁会像你一样贸然进来?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怕不是被人利用了吧?”
贾道德陷入了沉默,这是他不愿思考的,他不愿相信自己是被骗了。
他不回答,扶着地,坐了起来,眼光呆滞地看着地上的草。
丹灵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内心,轻蔑道:“不会是被女人骗了吧?”
贾道德还是不说话。
“我不管你是怎么进仙府的,也不管你脑子怎么抽的风,你先赔我修为!”丹灵像是被他的不回话激怒了。
贾道德回过神:“修为?你说你叫丹灵,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九转神丹你总听过了吧?”丹灵带着几分神气说道。
贾道德还是不知:“没有听过。”
丹灵简直被他逗乐了:“你这种人也配修仙?你都知道什么?”
贾道德一本正经地回道:“练气筑基,辟谷结丹。”
“然后呢?”
“然后?”贾道德一时语塞,他从没想过那么远,也不知道后面是什么。
丹灵带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骂道:“一个金丹都没结成的废物,竟然毁了我万年修行,真是气煞我也!”
贾道德被丹灵的气势给吓住了,他从没想过,更没见过活了万年的东西。
“你说你有万年修为?”贾道德小心翼翼问道。
丹灵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你毁了我大事!”
“什么大事?”
“渡劫!”丹灵大骂道,“九转,你知不知道,我从一颗小小的大还丹,为了修炼成九转神丹,经历了多少困难,把握了多少机缘,干掉了多少丹炉里的其他丹药?你知道吗?!”
贾道德不敢回答。
“你不知道!全毁了!全他妈毁了!你赔!你一定要赔!”丹灵咆哮着。
贾道德支吾着说:“我怎么赔啊?”
丹灵沉默了。
两人双双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丹灵终于说话了:“你赶紧给我修炼,把真元都送给我!”
“修炼?”贾道德一时没跟上丹灵的节奏。
丹灵见他听不明白人话,训斥道:“你内视丹田!”
贾道德闻言闭眼内观,猛然看到了自己下丹田处,竟然有一乳白色的光团,在缓慢地旋转着!尽管只有花生米大小,可是,却叫他目眩神迷——因为,这不正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东西吗?
贾道德喜出望外,不由自主地喊道:
“我也有内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