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是市一中的高三学生,很快就要参加高考了,可最近忽然和父亲闹起别扭来。闹别扭的原因,在别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就是逼着她父亲给她找个继母!
阿慧的母亲多年前就病逝了,为了将阿慧培养成人,阿慧父亲老常含辛茹苦,又做爹又当娘。这其间,许多人劝老常再娶个女人,可他总是说怕孩子接受不了,受委屈。妻子临死前已经不能说话,拉着他的手,指着女儿,眼里充满了牵挂。如今总算把女儿拉扯大了,他却越来越感到凄惶,因为女儿眼看就要去上大学,接下来会谈对象、结婚嫁人……好在了却了妻子临终的心愿,自己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
可这回是女儿不干了。
阿慧大了,渐渐体会到父亲这么多年来的艰辛,让她更为焦心的是,眼看就要高考了,意味着她很快就要离开父亲。父亲眼睛有些毛病,这两年,家里一些细碎的事情都是阿慧来做,可今后怎么办?那天,她突然对父亲说:“爸,我不参加考试了!”
老常吓了一跳,连忙问:“咋回事?”
阿慧低头说:“我不能离开你!我要陪伴你,照应你……”说着,泪水雨帘般流淌着。
老常闻听,心里暖滋滋的,毕竟女儿是懂事了。他说:“我这么多年就盼着今天,有你这句话就行!可你不考大学,我难道是白忙活一场?我死了怎么去见你娘?”
阿慧忽然扬起头,泪光闪烁地说:“要我考试,行,你必须给我找个后妈!否则我坚决不考!”说着,一头躲进自己的房间,再也不吭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阿慧听到父亲轻轻的敲门声,阿慧撒娇道:“你甭敲,如果你不找个老伴,我说到做到,不参加高考!”
老常轻轻拧开门,闪身进来,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阿慧见父亲这个神情,一下子愣怔了,连忙问:“爸,您怎么啦?”
老常低下头,嗫嚅道:“阿慧……其实……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别人早就给我介绍过……可我怕你反对,打算等你去上学了再……”
阿慧闻听惊喜地扑上去搂住父亲,啪地亲了一口,说:“你个傻老头!怎么不早告诉我?”
老常说:“后街有个老头,最近找了个老伴,儿子、女儿骂他是‘老败家’,天天上门吵闹。我怕你……”
阿慧兴奋地说:“那些儿女没文化,不懂得老人的心,我不仅举双手赞成,而且绝对帮忙!”
老常点头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有了父亲透露出的信息,阿慧又开始埋头复习功课,精神抖擞地迎接高考。她一边复习一边在心里窃笑:没想到父亲平时焉不拉叽的,竟然也偷偷搞起了对象!可接下来,阿慧发现老爸是虾不跳水不动,毫无实际行动。她猛然醒悟:会不会是老爸给她来的缓兵之计?可根据上次父亲的表情来看,又不像是假装的。看来要给他点把火。于是,礼拜六回家时,阿慧提出想见见那个阿姨,说是帮老爸当参谋。老常又嗫嚅说:“对方是个农村人,你不介意?”阿慧说:“农村人才好哩,朴实勤快,能体贴人,现在又没有户口限制,我没意见!”老常说:“改日我带你去看看……”阿慧趁热打铁,说第二天正好是礼拜日,学校没课,便缠着父亲去见那个乡下女人。老常犹豫了一下,说行,就领着阿慧去了。
没走半条街,老常指着远处一个卖水果的女人,说就是她,姓乔。阿慧自己先上前打量,发现她非常年轻、健康,假如不是招呼客人流露出很浓的方言,根本看不出是个农村妇女。阿慧跑回到父亲身边,表示满意,但忽然警惕起来:莫不是父亲的虚晃一招?这样哪里看出来是父亲的相好?于是,她拽着父亲来到水果档前,偷偷观察父亲的表情。只见父亲忽然将阿慧推上前,声音很低地说:“她乔婶,这是我女儿阿慧……”
阿慧发现那女人脸颊果然泛起了一片红晕,精明的阿慧赶紧鞠躬叫道:“乔阿姨您好!”
那女人似乎有些紧张,也连忙鞠躬道:“你好你好!”说着,拿了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直往阿慧怀里塞,“丫头这么高了,快吃苹果……”弄得阿慧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阿慧不仅当面试探过虚伪,每个礼拜天回家时,总要找机会偷偷跟踪父亲,一次,她见父亲帮那个乔阿姨去果品批发市场拉水果,阿慧十分满意。便开始催促父亲结婚,说你们又不是小青年,谈恋爱需要那么长时间?老常知道阿慧还是不放心,这样肯定影响她复习迎考,于是拍着胸脯说:“下个礼拜,我和你乔阿姨先把结婚手续给办了!你放心好了。”
果然,下个礼拜回家,阿慧见到了通红的结婚证书,激动得热泪盈眶。她一口气奔到上,来到乔阿姨的水果档前,一把搂住乔阿姨,叫道:“妈!”
姓乔的女人吓得一把将她推开,说:“你们这些小青年现在真会摆酷,在大街上逮谁都叫妈?”
阿慧十分奇怪,尴尬地嗫嚅道:“我是老常的女儿,叫阿慧,您和我爸……怎么不认识我了?”
女人淡然一笑说:“我和你老爸八字还没有一撇哩!我那三个条件除非你全部答应了:一是你必须考上名牌大学,这样今后就不会因找不到工作而拖累家里;第二你的学费要靠你自己勤工俭学去挣,不得向家里伸手要钱;第三拿八万块钱给我乡下的儿子盖房娶亲。怎么样?答应了,我立马就和你老爸去办结婚证!”
阿慧闻听心里窃笑:结婚证已经办了,你这是故意试探我?
“行,我答应!”阿慧狠狠地点着头。
女人说:“你们城里人花花肠子多,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说着便拿出纸笔,阿慧笔走龙蛇,写完了让对方过目,然后双双签字。女人拿起一串香蕉塞到阿慧怀里,眉开眼笑,“还是你痛快!不像你爸那样焉拉巴唧的……”
阿慧挥舞着香蕉,高兴地往家跑,可刚到家门口就愣住了:门口停着一辆警车,旁边铐着一个人。一个警察正将父亲从屋里带出,老人看见阿慧,立即低着头。阿慧没有多想,立即上前拦住:“我爸爸犯了什么法?”
警察说:“我们抓到一个制贩假证的,你父亲和他有过交易,我们要他确认一下犯罪嫌疑人!”说着一指那个戴手铐的人,对老常问:“你的假结婚证是从他手里买的吗?”老常点点头。警察说:“和我们去局里做一下笔录!”说着将老常和那个假证贩子一同拉上了警车。
阿慧站在那里,愣怔了似乎半个世纪,她一头冲进屋里,扑到床上,泪水汩汩而下,浸湿枕头。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拍拍她的肩膀,她头也不抬地哭喊道:“爸,你为什么骗我?!我要妈妈……”
“孩子,是我……”
阿慧扭头一看,竟是卖水果的乔阿姨!阿慧没好气地说:“你来干什么?你们都是骗子!”掏出那个协议,几把撕碎,揉成团,扔在地上。
乔阿姨捡起那个纸团,说:“结婚证的事,你爸爸不仅骗了你,也骗了我,是他和假证贩子瞒着我偷偷造的,警察也问过我了……可这个协议是真的!”
阿慧不解地盯着乔阿姨,乔阿姨哽咽道:“其实我一直不了解你父亲,也对不起他……”
当初,老常和乔阿姨只是因买卖水果认识,俩人的关系也就是熟人而已。那天,老常找到她,把女儿逼他找老伴的情况说出来并恳求她帮忙“演戏”后,开始,乔阿姨以为这城里老头吃饱了没事,要占她便宜,因为已经有好几个老头骚扰她这个乡下寡妇。于是耍了个心眼,心说:我倒要占占你的便宜!就对老常说:“我可以假扮你的对象,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帮我拉货,并且每天至少给我做一顿好吃的送过来!”没想到,老常真的答应了,而且这做法被阿慧以及其他街坊都误以为他们真的在谈恋爱。老常满以为能糊弄女儿,让她安心去高考,可阿慧却穷追不舍。无奈,他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假证贩子,让对方偷拍了乔阿姨的照片,然后用电脑合成做出了假结婚证。万没料到的是:警察早已盯上了这个制贩假证的团伙,老常和对方的一举一动完全在警方的监控之下。当警察将老常、假证贩子带到乔阿姨面前核实时,乔阿姨先是很生气,继而才猛然觉得老常不是要占她便宜,而是为了女儿的一片苦心!她感动之余也觉得内疚,因为老常帮她拉板车运水果曾累得躺在马路边……
听乔阿姨道出原委,阿慧再次泪如雨下,她一抹眼泪,叫着:“好爸爸!”转身要冲出门去,被乔阿姨一把抓住,说:“你爸爸没事,警察只是批评了他几下,就放了。”阿慧说:“他现在人呢?”乔阿姨说:“他在帮我照应水果摊。”阿慧一愣。乔阿姨脸一红,说:“他怕你责怪他,不好意思见你,让我来解释一下,另外,你们折腾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我来给你们……”话没说完,便挽起袖子,进了厨房。阿慧忽然心头一亮,连忙尾随乔阿姨进了厨房,说:“乔阿姨,我给您打下手!”乔阿姨将那个纸团塞到她手里,说:“你把这个协议重新写清楚吧!”阿慧说:“这是假的,还写它干什么,难道您真的愿意做我妈?”
乔阿姨低头不语,脸上瓢起了两朵红云,阿慧心里已经被蜜一样的温暖浸透。
晚上,吃完饭,乔阿姨在厨房收拾碗筷,阿慧掏出那份协议,悄悄附在父亲耳边说:“爸,你怎么刚要给我娶晚妈就变了?这条件太苛刻了啊!”
老常喝了酒,很兴奋,竟忘了厨房里的乔阿姨,大声说:“哈哈,傻丫头!这是假的,你乔阿姨说你从小被我惯坏了,怕你今后不能成人,所以……”
阿慧捂嘴大笑,老常说:“你笑什么?是真的,你乔阿姨让我千万瞒着你!”阿慧闻听笑得更厉害。老常这才发现乔阿姨靠在门框上,冲他们边摇头边笑:“你们父女俩,真是一对活宝!”
(原载2003年6期《故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