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伯特。
这是一个哪怕在旧都心范围内,也相当混乱的一个区。
曾经,这里是第一批开拓者所驻扎的营地之一;作为起始点的吉尔伯特区,在最初的那段时间一度是交通枢纽般重要的地带。然而,随着失魂者这个概念被发现,旧都心被上层渐渐抛弃,所有的一切都被转移到了那个新兴的副都心去了。这里则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了一个繁华且混乱的空壳。
而旧都心四号线,则是直达吉尔伯特的一辆特殊单程线路。去这里的人,大抵都是在谋求一个“翻盘”的机会。
“诶?!主动变成失魂者吗?”
听了王的解释,小白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在副都心人人为之谈虎色变的病症,居然有人愿意去主动感染。
“话虽如此,但源头我们一直没能找到。维尔令的那群书虫都没能找到人类变为失魂者的充要条件到底是什么,更别提在这种混乱的无法地带有人可以使人主动变为失魂者了。不过...”
看了看四周破败的建筑,以及那些不时从黑暗中传来的窥探目光,王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道。
“不过既然爱德华让你来这取证,我都开始相信那传闻是真的了。”
没错,这里正是三人此行的重点,旧都心四号线的目的地——吉尔伯特区的外围地带。根据一组这些天以来的调查,以及玛姬·海克丝积极地协助,那所关押她的研究机构可能的所在地也被缩小到了吉尔伯特区的北侧。
同时,根据玛姬·海克丝的回忆,那里相当巨大,恐怕同时关押了上百名研究对象。如此规模的组织加上研究员以及维稳的工作人员,恐怕有五百人也不为过。虽说现在只能在吉尔伯特区的北侧寻找,但那般巨大的组织想必也很难隐藏在则破败的市井之中。
“那个...王先生,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啊...”
虽然本来这是安排给小白一个人的任务,但自二组的这两人加入后,行动的主导权就完全交给了他们。
“去找陀地啊。爱德华给出的范围那么大,我们总不可能一个个用脚跑过去看吧。”
“陀地...?”
“就是这边的揸fit人,旧都心基本都是月下会的地盘。队长你用那种词小白怎么可能听得懂啊...”
丽萨稍有责怪地补充解释道。
“你那个说法就能让人听懂了吗...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们不跟过来,小白你原本是打算怎么去找那地方的?”
“不知道,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后者义正言辞地答道。
◇
赌博与其说是人类特有的恶习,更像是动物界中普遍存在的劣根性。
哪怕是“久经沙场”的赌鬼,在潜意识中也知道这项目绝非长久之计,但能够真正做到潇洒收手的人却是少数。而这之中,赢了之后还能见好就收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在越是缺少法律规范的地区,赌博行业越是能成为当地收入的龙头——这条规律屡试不爽,哪怕在这艘船上也一样。
应邀,秦酒黎在深夜十一点十五分左右来到了船舱的底层。这里比他想象中大得多,也宽敞的多。在最下面,是一个类似斗技场的巨大舞台,周围站着无数看客;东侧是庄家。而像秦酒黎这样积分多的贵客,则可以消费一定的积分买到二层的雅座。
说是“二楼”,其实不过是在这间宽敞的船舱中、用铁架和木板搭起的环状平台罢了。上面有一个简易的小酒吧,而客人则可以坐在面向斗技场的小桌上一边享用食物一边观战。
老实说,对于去过各色高级场所的秦酒黎来说,这种简陋的“贵宾区”甚至无法入流。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这里,感受着那份船上特有的摇晃,在上了年头的木制小桌上喝着便宜的酒,撕咬仅仅只用了“烤”这一种简单方式烹饪的鸡腿,也别有一番风味。
“黑衣服的会赢。”
秦酒黎旁边的男人斩钉截铁地预测到。
他嗓音浑厚,就像西部片里的牛仔。同时,他食粮惊人,盘中拳头大小的鸡腿对于这家伙来说就像是三两口一个零食那般吗。
“黑衣服的家伙虽然瘦小,臂展也处于劣势。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那个之前逃亡沧蓝的失魂者。以他的能力去赢下这种比赛,就像过家家一样简单。”
“哦~!原来如此。所以...大叔你谁啊...”
吊起一副死鱼眼,满脸疑惑的问道。
从刚才开始,这个穿着熊猫玩偶服的家伙就自顾自地坐了过来,跟秦酒黎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赛场上的局势。他那个样子,就连旁边的酒保都认为这两人是约好来此地一起看比赛的朋友,甚至连他点的东西都记在了秦酒黎的账上。
“看你刚才那副自然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已经猜到了。”
说罢,熊猫伸出自己的右手、或者说是右爪,沉声说道。
“比尔·桑德森,很高兴再次见到你,Mr秦。”
没错,这两人并非初次见面。早在当初保释扎克的时候,秦酒黎就通过霍克的关系认识了桑德森,在程序上借用这位警察局局长的面子行了方便。
记忆被唤起,秦酒黎先是一惊,然后主动伸出双手握了过去。
“哎呀!你看看我,居然没有听出来。那么,今天既然能在这儿偶然遇见局长您,想必是有什么要事吧。”
“哼哼、年轻人还真是快言快语。不过别那么着急,先来喝一杯吧。我上年纪了,需要点时间组织语言。”
“当然没问题!”
说着,秦酒黎站起身来,在旁边的酒架子上拿下两个最大号的啤酒杯,来到了将外观做成木桶的啤酒机前,亲自为桑德森接了一杯。
然后也给自己接了一杯,才回到座位前,开口道。
“这时候很适合来一杯酒,然后发表一个冷酷而又精于计算的演讲,带着邪恶的弦外之音,一个关于政治、秩序、兄弟情义、权利的演讲。”
“喔~想不到你也爱看《R&M》,看来我们是同好。”
桑德森吹了个口哨,接过自己那杯酒以解渴的架势开始往下灌。
“没错,不过我喜欢《R&M》是因为他们敢说那些搞吃播的家伙是没有产能的废物。咳咳、扯得似乎有些远。桑德森局长,你的语言组织好了吗?”
“我希望你协助我调查霍克。”
秦酒黎无形中打了个激灵。这过于直球的回答让能言善辩的他都有些招架不来。
“玛姬·海克丝的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她曾经被囚禁于一家研究机构中,长期遭受非人的虐待。而这机构,想要在市政厅不知情的情况下运作起来,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那真的太可怕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秦酒黎的表情却不痛不痒,敷衍的情绪根本不加以掩饰。
“这件事无论在法律层面还是道德层面都越过了底线,而越过了底线的事情则无法被原谅。”
“您说的没错,所以我们将玛姬·海克丝保护了起来。”
“保护?倒不如说是软禁吧。如果她能够更积极的配合警方进行调查,那么那所研究机构的位置恐怕已经水落石出了。但在这过程中马丽亚教堂方面却多次干涉,组织玛姬小姐提供证言。”
气氛逐渐变得针锋相对,桑德森局长的话语毫不避讳地砸向秦酒黎,仿佛对面不给出解释便会一直追究下去。
“那研究所对于玛姬小姐来说是个噩梦,现在噩梦已经结束了。她没有义务去为了谁再去回忆那个噩梦。”
“那个机构只要还存在,那么像玛姬这样具备‘特殊性’的失魂者便会被源源不断抓走。”
“局长先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将会很直白,可能比你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直白,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听下去。”
秦酒黎从旁边的盘子里抓过一只小龙虾,一边去壳一边不徐不疾地解释道。
“玛姬小姐与我的关系,无论从什么层面上来看都只有‘雇佣关系’这一条。我只是她的老板,没有干涉她私生活的权利。她可以选择站出来,去帮助那些还被关在研究所里的家伙。但也有权选择不站出来,毕竟她自己已经安全了,还有个可爱的女儿陪在身边——人之常情。”
接着,秦酒黎将剥好的虾塞进了嘴里,又灌了一口啤酒,继续说道。
“而至于我,我的确有方法逼迫玛姬小姐去协助你们,让她成为一个什么所谓的‘勇敢的人’。但在那之前,先看看你们自己吧。虽说这话有些难听,但你们警局根本没有能力去保护证人。没错,我的确有干涉警局的人,让他们无法见到玛姬小姐,就是我这个大恶人干的,现在我承认了。”
双手一摊,秦酒黎无所谓地抖了抖眉毛。
“但你没有想过原因吗?为什么他的丈夫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选择将电话打给了敌对立场的我,而非立场中立的你们?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能力去保护玛姬,仅此而已。桑德森局长,我个人十分敬佩你,但深海的警察的确没有发挥出他们哪怕是最基础的作用。”
说着,秦酒黎吃下了第二只虾。
“你们无法保护市民——这是一个无论扯多少‘正义’、‘勇敢’这些冠冕堂皇的词汇都无法掩盖的,令人失望的客观事实。”
言尽于此,秦酒黎看了看手表,清了清嗓子震声到。
“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绝对的。桑德森局长,你准备好说服我的理由了吗?”
见秦酒黎脸变得这么快,桑德森也忍不住笑了。两人都清楚,前面的东西不过是些虚招,就像买东西时的讨价还价。既然知道无法沾到便宜,桑德森也不再隐藏,直接答道。
“先他人一步掌握真相的资格。”
“那又如何?”
“想想看,Mr秦。霍克是你的合伙人,是我早年一手带入警局的大弟子。在他的任期里,被爆出城中存在这种非人道的人口买卖行为,那么对于竞选连任将是毁灭性的打击。没了他,你的生意便会难做,而我则要损失一名爱徒——这状况我们都不想看到。”
“你怎么就确定这事一定与霍克有关?退一步说,就算有关,我为什么要去审判自己的朋友呢?”
话虽如此,秦酒黎的口风却已经有所放松。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先一步掌握真相。先一步掌握,才能有选择公布、或是不公布的权利。为此,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这话可不像是一个以维护正义为己任的警察局局长改说出来的。”
“以爽快感为目的的正义并非真正的正义,让霍克这个现任市长被爆出这样的丑闻,只会让公信力低到谷底的市政厅加速解散。倒退回财阀割据的时代,那才是真把这些年来的努力化作泡影。”
“局长、也许你对我刚才的话有些误会。我并非在嘲笑‘正义’这个词,也绝无半点讥讽的意思。或者说,其实在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我的潜意识里一直想要做一个正义的、起码正派的人。这种感情很寻常,就像是空腹时去觅食一样。”
这时,秦酒黎手边的虾壳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但他还是在惬意的剥着虾壳。
“但是局长,做一个正派的人是有一定代价的。如何让我相信协助你们去调查一个来历不明、能量巨大的研究机构并非一件蠢事,让我相信这个决定不会令日后的我后悔、我们所坚持的东西能够得以伸张。”
“想让我替你找个理由吗?哼哼、这倒也简单,以‘爱’为由如何——许多故事里的主角那样。你的年龄还没有大到使用这理由去做事显得违和的程度。”
紧接着桑德森话锋一转,不无嘲讽地反问道。
“‘失魂者’这个概念对于我们来说还有诸多谜团,但就算是刚来深海的你也能看出来吧。爱丽丝,她的强大已经超出了‘失魂者’这个本就不合理的概念了——哪怕是在这个怪力乱神的世界里,她也显得格格不入。你觉得那个专门收集具有‘特异性’的研究机构,会放过爱丽丝这样一个最为特殊的存在吗?想想看Mr秦,在十八岁这个最好的年纪,为了心爱的女孩,去捣毁一个邪恶的研究组织,顺便拯救那些被掠走的无辜市民。这理由足够充分吗?”
“‘那研究机构迟早会找上你,所以我们是同一阵线’吗?不得不说局长您把这件事描述得很浪漫,我都心动了。但这理由,换句话说便是‘我给不出任何报酬’吧。嘛、也罢,客观来说我也的确需要一点这样的经历提高风评。不过、桑德森局长,你的理由呢?”
这次的提问是在桑德森的预想之外的。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给出了一个公式性质的回答。
“保护市民,即职责所在。”
“你完全可以更轻松地活着吧,局长。向市政厅稍微再妥协一些,为自己的晚年某来一份客观的退休金。或者直接去月下会,用自己的经验和人脉换来更加舒适的生活,不用再看那些无能地高位者的脸色。抱歉局长,我是一个思想肮脏的人,您现在还坚守在警局这个烂摊子上,在我看来只有两种可能——另有图谋,或者是像是伊卡洛斯一样的傻瓜。”
“哈哈哈、伊卡洛斯,这么好听的一个词去形容我这个糟老头子可不适合!”
“这只是单纯地从合理性上进行考量罢了。我不否认这世上有依靠信念完成的伟业,但前提是那条道路是行得通的。为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去奉献,还能十年如一日的坚持下来,我认为这是反常的。”
“这世上合理的东西反而是少数派。我也并非什么心怀理想,背负使命的大人物。”
这时,下方的斗技场一方倒了下去,看客震天的吼声瞬间淹没整个舱室;然而两人都没因为这外界的喧闹移开注意力。
桑德森看着手中空空如也的啤酒杯,苦笑道。
“但有些事情是必须有人去做。哪怕过程是漫长的,但人总归要从无序走向有序。我只是个刚好被顶到了第一排,退无可退的倒霉鬼罢了。”
“退无可退?这世上哪有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如果加以努力,寻找方法可以完成的话也就罢了;明知不可谓还偏要去做,这种行为不过是单纯的自我满足罢了。不过...相比事已至此,我们都无法说服对方。那么桑德森局长,如果你真的需要在下...”
然而,话说到这,秦酒黎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嘲笑。反而是少有地锋芒外露、双目直视着桑德森,以期待的语气继续说道。
“请向我展现实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