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我,你知道什么是饿肚子的滋味儿吗?我当时怔了一下,尽可能地去调动自己的想象力,然后将那种未曾有过的体验描述出来。】
在这间洋馆的一楼,巨大的石制纯白阶梯自左右两侧环绕而下,如同两只环抱的大手拥抱着整层的空间;而在左右两翼楼梯间的位置则被安放着一座颇有古罗马风情的喷水池。当然,充其量不过是“风情”罢了。
【我说,饿肚子时,胃中可能会传来咕咕叫的声响。应该会很难受,恐怕会睡不着。我还说,饿肚子时应该会比平时更有食欲。】
没错,充其量不过是“风情”罢了。
这座喷水池的出水口,那个原本应该被雕刻成“狮头”亦或是“怀抱水罐的少女”的位置,现在被替换成了一只面目奇特的生物。它看上去有些像章鱼,但仔细看却又充满着知性,如同一位闭目养神的老者。
恐怕除了去问雕刻师本人,没人能悟到这设计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她告诉我,饿肚子可不止是这些。它首先会让你心情低落,时刻出于一种被折磨的状态。更重要的是,这种状态对于他们来说是常驻的。要知道,让一个人一天不吃饭根本算不上什么考验。但若将他的食物夺走,不告诉他何时才能吃上下顿,那难熬的程度可就是两说了。那天我们聊了...】
哔————
秦酒黎将洋馆客厅的壁挂电视关掉,皱着眉头嘟囔道。
“这白痴讲的什么啊,前言不搭后语。”
当然,如果离得近则不难发现,他还是紧张了。原因很简单,刚才在电视里侃侃而谈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接受采访时的秦酒黎。
今天是十二月一号,距离深海最冷的时日到来已经不剩几天了。而在这种时段本决定窝在家里扛过这个冬天的秦酒黎却还是毅然走出了家门,来到了这座位于副都心A2区的洋馆中。
他此行的目的,正是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者,亚当·山德——深海最有名地产大亨,很可能也同时是深海最有钱的家伙。
老者看起来起码已经七十往上走了,蓬松的胡子让他的造型看起来像个圣诞老人,严重发福的身体必须得在起码两个壮年小伙的帮助下才能活动,当他坐下时那组价格超过两百万美元的沙发都发出了几近报废的悲鸣。
“是么?我觉得他讲的还不错,起码我被感动到了。”
也许是得益于那夸张的体型,山德不论说什么都让人感觉慈眉善目,很难使人产生敌意。而他本人似乎也对这超标了的体重不怎么在乎,即便是与秦酒黎对话的时候,手中还是拿着一桶冰激凌不断地往嘴中塞。
“秦先生远道而来,我本应该准备一个像样点的欢迎会。不过...看着阵仗,即便我现在想准备,也来不及了吧。”
山德巨大的眼珠转了转,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客厅中,除了搀扶他下楼的那两名保镖,其他人都纷纷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要问这出自谁的手笔,那自然是坐在秦酒黎旁边的那个姿势嚣张地爱丽丝。
哪怕现在,爱丽丝还没有把枪收回去,是不是对着山德的脑袋瞄来瞄去。
“山德先生,我发誓我之前给您发了邮件的。但您一直没有回我,所以我就想着找个时间登门拜访。嗯...可能在进来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您的手下把我们误认成了什么危险的可疑人物。”
秦酒黎虽然穿着一身昂贵的休闲西装,但举手投足间却透着一股痞气。他那样子,与其算是道歉更不如说是在嘲讽。
但可惜的是,这次的确算是棋逢对手;山德那圆圆的脸上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出现愤怒的表情一样,甚至很难想象。他一直保持着和蔼的的笑容,同时还不忘享用冰激凌。
“秦先生,你是知道的。李培尔议员是我的义弟,与你在私人宅邸会面,会让我跟李培尔的信赖关系崩溃。”
“所以我们今天不请自来了。您现在是被‘强迫’的。”
山德又转了转他那比普通人打出一圈的眼珠,然后叹了口气,冲着身后的保镖挥了挥手,接着对秦酒黎说到。
“开门见山的说吧,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已经上年纪了,每醒来几个小时就会犯困。”
“放心,接下来的话题我有自信让您马上清醒。”
秦酒黎站了起来,从那个刚才开始就看起来鼓鼓的西装下面掏出来了个“什么”。见状山德身后的两名保镖立马做出了反应,但在那之前秦酒黎却已经将掏出的东西放在了茶几上。
“大佬,随便打发点咯。”
是个碗。边缘有点残破。
虽然不知道秦酒黎是从哪里搞来这道具的,但他今天的目的已经呼之欲出了——这小子是来要找麻烦的。
“秦先生,我何德何能在金钱上对您提供帮助啊。我名下的资产,在地上甚至比不过秦家的一个子公司。”
“那你也说了是在地上咯。现在在深海,我的钱都捐了,下个月的物业费都快交不起了。您看看是不是多少给点,我秦酒黎日后必有重谢!”
这没诚意的谎言哪怕是孩子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是老练的山德。他虽然常年闭门不出,但对于外界消息的了解却从未停下过。山德知道面前的这名青年曾对付过盖亚教,更是对“通行证法令”的颁布起到了关键作用,他的义弟李培尔也曾提起过秦酒黎的名字。
本来,在山德的预想中,秦酒黎应该是个更加老谋深算、心高气傲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城府的青年才俊。但今天这一出滑稽戏,着实是让他也有些没想到。
“秦先生,我已经上年纪了,下一届市长无论是布莱恩先生连任,还是李培尔胜出,我都不关心了。所以也请您高抬贵手,不要再来打搅我这个糟老头的清闲日子了。”
听到“高抬贵手”这个词,秦酒黎坐不住了。
“停一下,稍微停一下山德先生。我觉得你可能对我存在着十分深刻的误会。我不是霍克派来的说客,我跟他已经决裂了。他连喝‘芒果汁儿’的时候都不叫上我。嘶——啊!”
屁股后面一吃痛,被爱丽丝扭了一下之后秦酒黎的腰板立刻挺直了。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虽然那些野鸡媒体有对我跟盖亚教的事情进行过夸大其词的报道,但我相信以山德先生的见识应该能够明辨真伪。事实上,那段时间我一直在躲避玛丽·格林威尔派来的刺客,同时还得保护那些从旧都心接过来的孩子。根本不存在我去故意挑拨格林威尔姐妹关系的事,我没有那个时间更没那个本事。我唯一做出过的算是‘反击’的行为,也只有起诉玛丽·格林威尔一件了。”
“但是,秦先生,人老了就会糊涂。我现在已经很难像年轻时那样机敏地去看待问题了。他们告诉我你是个狡猾的阴谋家,现在这个印象在我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这时,秦酒黎隐隐咬了咬后槽牙。
虽然来之前就被霍克告诫过,山德是个难缠的家伙。但真正面对他是秦酒黎才发现,这家伙何止是难缠,简直是滴水不漏。
他既不对秦酒黎表示出拒之门外的强硬态度,也没有偏袒身位他义弟的李培尔议员。从见面到现在有的没的聊了这么多,甚至连对方的态度都没能确认。
终于,秦酒黎笑了,仿佛自认失败了一样。
“山德先生,我都自己跑过来了,难道还显得诚意不足吗?自从在市长的手里拿下那三块地皮之后,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跟我合作。我现在可真的穷的要揭不开锅了。”
“也许是你在谈合同的时候方法不对,这点我有经验。有兴趣的话待会我教你。”
山德举了举勺子,又晃了晃手中的那一大桶冰激凌。补充道。
“等我吃完。”
而这时,爱丽丝那一直在山德脑门儿上晃晃悠悠的枪口突然对准了右侧的楼梯。但秦酒黎却完全没有时间去在意,继续苦笑着说到。
“别跟我打太极了。没有您的默许,哪有开发商敢接我的活儿啊。您开个价吧,我一定会不还价。别再卡着我了,算是放我一马。”
“秦先生,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会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你说动我了。真的。”
山德眨了眨眼睛,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冰激凌,继续说道。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偏偏还不同意,你又会怎么办呢?他们都说你是个天才,我想听听你在面对这种窘境时的后手对策。虽然我年纪大了,但从没停止过学习。”
这次,回答他的不是秦酒黎而是爱丽丝。
她将空出来的左手一甩,如同变魔术般又变出了一把手枪,枪口不在像是喝醉了般晃晃悠悠,而至稳稳地指着山德的脑门。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嗯...不赖。不过我听说你在与玛丽·格林威尔的博弈中,哪怕多次遭遇暗杀也没想过用暴力手段处决她。”
山德的样子一点都不慌张,手中的冰激凌已经下了半桶。那份稳如泰山的样子着实让秦酒黎感到压迫。
“您跟玛丽·格林威尔可不一样,那种流行性的信仰就像浮萍无法扎根,但您在深海的影响力却可以转化会实在的力量。最简单的证据就是,我能邀请玛丽·格林威尔来我家吃饭,但我却不得跑来您这里认错。”
“这么说来,如果我还‘冥顽不灵’,下一秒就会脑袋开花咯?”
“我时常是和平主义者。”
进屋以来第一次,秦酒黎抬起了头,将目光对上山德。
两人四目相对,山德也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冰激凌桶放了下来,眯起了眼睛。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喷泉池处传来的流水声。
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十五秒后,山德开口了。
“你知道让那些仇恨着我们的孩子,变得可以进入副都心工作,意味着什么吗?”
“我只是帮我们提早去面对,未来会发生的洪水罢了。”
“让我们提早被洪流淹没吗?”
“所以才有了那三块缓冲区。”
这次,山德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他揉揉太阳穴,又挠挠自己的络腮胡,仿佛像在捉弄秦酒黎似得。然而后者却一改常态,一副等待高考成绩发榜的样子严阵以待。
过了不知道多久,山德停止了那接连不断的小动作,答道。
“价格,可不便宜。”
“十分感谢!”
少见地,秦酒黎拉着爱丽丝一起站了起来,按着后者的背朝着山德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而在两人心满意足离去后,一个打理着精致的油头,发色已经显得花白却依旧英气十足的老人从二楼走了下来。
“山德,这根说好的不一样!”
沃森·李培尔。深海最具影响力的议员之一,也是盖亚教曾经的支持者、或者说是股东之一。他早年曾依靠倒卖建材起家,在五十岁时进行转行迎来了其事业的第二春。
在上次竞选时,谁都没想到霍克·布莱恩这个后起之秀能战胜他,但事实却是李培尔以微小的劣势败给了霍克。自从少年时代以来就没怎么经历过失败的李培尔自然很难接受这个结果,其与霍克的恩怨也自不必多说。
“沃森,我早就跟你说过,把他们封锁在旧都心不是长久之计。”
山德又拿起了他的冰激凌,吃相显得有些憨。
“那些是一群对我们抱着满心仇恨,不知何时会变成失魂者的刁民!你难道想出门买包烟时,也有被那种没受过教育的野人刺伤的危险吗?”
“我不抽烟,沃森。”
看了李培尔一眼,山德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抽,但你上次自己去买烟恐怕是在二十岁的时候吧。”
“问题不在那里山德!我们不能输给霍克·布莱恩那小子!”
“面对现实吧沃森,霍克·布莱恩早就不是那个刚加入缉毒科的愣头青了。他现在有跟你叫板的实力。”
李培尔刚想反驳什么,山德又说。
“如果还认不清这一点,你迟早会真的败给他。”
虽然两人不以兄弟相称,但山德作为兄长教训李培尔的那股气势却是实打实的。这个像是圣诞老人般慈祥的地产大亨,只有在这时才会显露出他凌厉的一面。
“更何况,刚才我可是被深海最强的失魂者用枪指着脑门,难道我还有第二个选项吗?体谅下我把,小沃森。”
“我安排了对策。”
李培尔还想狡辩,但这时右侧的楼梯出现了第三个声音。
空间开始扭曲,浓厚的黑雾骤然出现接着迅速消散,一个较小的身影在当中显现。
黄色连帽衫,黑色修身裤,以及一双看上去有些旧的白色运动鞋。女孩这一身行头恐怕还买不来山德手中的那半桶冰激凌,全身上下透露着与年纪不相仿的成熟。
“她注意到我了,我在途中想接近秦酒黎,但她很快就注意到我了。”
“不可能!你说过现在的爱丽丝并不完整!”
李培尔的语气有些愤怒。
“我说过。但那又如何?她还是想之前那样,没有一丁点变化。”
“小姑娘,这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
山德结果话,似乎有些感兴趣。
但坐在右侧阶梯上的女孩似乎知道他会这么问似得,神秘的笑了。
“迷茫的人不足为惧,坚定的家伙才是大敌。我在这待太久了,下一单的买家该着急了。告辞。”
“嘿、等等,我这儿还给你准备了小费。”
山德冲着身后的保镖招了招手,却先一步被黄衣女孩拒绝了。
“我也是个‘没受过教育的野人’,也对你们心怀憎恨。今天来这里保护你,只是单纯遵守契约精神罢了。报酬我已经拿到了,小费我不需要。”
说罢,女孩拿起了放在门口的大挎包,走了出去。
这时房间里只剩下这对年过花甲的兄弟俩了。山德看了看李培尔,李培尔也看了看山德。
“该死!”
李培尔窝着一肚子火却又不好跟作为兄长的山德发泄,只好一跺脚,准备愤然离去。
然而在那之前,山德却先叫住了他。
“嘿、小沃森,不打算对我新买的雕像做出点评价吗?”
“这只章鱼?”
“没错,我请一位很有才气的青年艺术家定制的。”
“不可名状之物?我不读克苏鲁系的东西。那玩意就像一群被害妄想症鬼扯出来的一样。”
“起个名字吧。我还挺中意那雕像的。最开始比这个还显得凶恶一点,我觉得放在前厅里可能会吓到客人,就让那位艺术家改成了现在这样。”
的确,那只喷水的章鱼现在看起来慈眉善目。
然而,李培尔现在可没什么起名的雅兴,只是嗤鼻一笑,答道。
“既然在外形上妥协了,那名字不妨也妥协一下吧。就叫‘稍微名状一下也行之物’吧!”
“好主意!”
山德抖了抖眉毛,似乎真心喜欢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