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没人注意到，姑苏城外的虎丘山，此时却燃着火光。
火光中，一名衣衫褴褛，十分狼狈的男子抱着一个包袱，看样子是准备跑路。
“你倒是听话，只是这山林之间燃起火光，若是此刻来场大风，你就不怕不远处，你的妻儿受此大火波及？”
听到阿金的声音，那狼狈的男子腿一软，大惊失色，眼神慌乱地在身后燃烧着的木屋与眼前的阿金之间游走。
“你！你不是！”
挑眉，阿金道，“不是什么？就你那破绳结，也绑得住我。把东西给我！”
阿金查了两天，终于找到了负责玉器暗场的男人。
他虽大意，被着男子骗来此处，差点烧死，但好在这男人也许是第一次做这害人性命的事，实在太不严谨，轻轻松松被他挣脱，还意外得知一个名字和一本记录所有玉器的册子。
“壮士，壮士您行行好吧，放我一条生路！”
“我只要你手里的东西，以及你背后那人的姓名，至于你的命，我不感兴趣。”
闻言，那男人脸色更惨白了几分。
他不敢把册子给他，给了他，自己虽然能侥幸苟活，但自己背后的主子定会取他一家老少的性命。
他怎么敢给？
想到自己的妻子，年迈的父母，还有不满周岁的儿子。
那男人咬咬牙，竟然转身投入了火海。
“该死！”
阿金先前被这男人偷袭，刚好砸中头部和腿部，此刻他有心要去救那男人，但腿部传来的剧痛却让他没办法及时拦住。
望着熊熊燃烧的木屋和人影，阿金懊恼的低咒一声。
次日一早，阿金便来到悦来客栈将一切禀报给了李清霜。
“郡主，属下无能，到底还是没拿到那册子，也没能活着拿下那个男人。”
“不怪你，伤可好些？”
“劳烦郡主挂怀，只是小问题。”
点点头，李清霜下意识地把中指搭在人中，食指轻轻敲着自己的山根
唉，可惜线索还是断了。
“郡主，属下已经探查到那男人的家室，会不会他们知道些什么？”
皱了皱眉，李清霜想了想，“不会，那男人宁愿自焚也不想让你拿到那册子，利益勾连，应当不至于为了背后的主子做到这种程度，只怕背后的人拿他家人作胁。而且你不是查到，那户人家都是老弱妇孺，普通村户吗，这样看来，他们只怕不知情。”
“除了那户人家以外，可还有其他的？”
“属下……迷迷糊糊之间，貌似有听到那个男人和另一个人在交流。只是，那时属下被他敲昏，听不大全。”
“你听到了多少？”
“好像是，大人，什么，什么杨树？”
“杨树？”
等等，杨恕？
“郡主？杨树有什么问题吗？莫不是交易据点的特征！？”
“不……不一定是据点，我在杨家曾经见到过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就叫杨恕……”
“属下现在便去察看！”
“回来！”李清霜拦住他，“杨家怎么说也是江湖世家，没那么容易混进去，而且你的腿受了伤，行动本就不敏捷，此时的状态去杨家只怕容易被当场抓住……但以防万一，我们分两路，你去搜寻姑苏城所有种植杨树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至于杨恕的事情，我亲自去察看究竟。”
月黑风高，才适合潜入。
默默等到姑苏城被黑暗全部笼罩，李清霜才换上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潜入杨家。
李清霜在沙场上，是给无数将士发号施令的存在，这便要求她一定要比旁人更细心留意敌军的布局，地形的优劣。久而久之，她现在每到一个地方，都习惯性地研究一遍身边的地形或是布局。
那日她来到杨府，抵达正厅前，曾见过东，西两个厢院，当时她见府中仆役大多从东院端着精致的糕点吃食而出，便知晓膳房在东院。
既为仆役，通铺大多和膳房，马厩等地设在一处。
杨恕若为仆役，应当是在东院。
可……、若是外门弟子呢
不管了，先去东院看看。
正当她打算动身时，却看到下方庭院出现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穆齐，他怎么还在这？？？
等等……
他这是背着杨思思吗……？？？！
离得太远，李清霜根本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只能穆齐平日里睡觉才取下来的大块头，此刻被他拽在手里，另一只手握着拳，垫在姑娘身下，怕她摔着。而那娇小的姑娘趴在他的背上，双臂轻轻环住少年，乖顺的将头靠在他的颈间。
此时不知穆齐说了些什么，惹得杨思思勾唇一笑。
又在说些什么甜言蜜语哄逗姑娘开心了吗？
刺眼极了。
当真是刺眼极了。
当两人越走越远，李清霜才注意到在他们后面，一直有个人跟着。
便是杨恕！
见到目标，李清霜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酸胀和小小的委屈压下，她还有要事，不能分心。
放低脚步，弯起身子，把自己掩藏好，一步步跟着这三个人。
绕过正厅，走向内院，等到穆齐把杨思思送回房中再出来后，杨恕这才放心离开。
再度接受杨恕刀子般饿的眼神，穆齐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却在仰头的时候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挑眉，这丫头藏的不错，可惜他眼睛毒。
原本以为这丫头是来找自己的，穆齐扭头走了一段路后便想着等那李清霜来唤他。可坐等右等，她一直没来。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不看还好，一看，那丫头居然跟着杨恕走了？！
跟着杨恕？？？！
不是吧？？？？他们之间能有什么干系？？？
不是？？？什么玩意啊，好歹自己昨天还帮她说话了呢？？？
一整个月他可都是任她使唤，有求必应啊！！！？
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吗？？？
就跟着杨恕那小子跑了？？
穆齐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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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尾随着杨恕，很快，李清霜就跟着他抵达了他的厢房。
原来是个外门弟子。
既是外门弟子，为什么却要和府役一样，去照顾杨家二小姐呢？
爬上房顶，李清霜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掀起一片屋瓦。
只见这个杨恕在其屋中，竟还造了处密室！
就算与暗场玉器无关，
这家伙也绝对有问题。
哪个外门弟子在自己的厢房造个密室的？？？。
一般来说，外门弟子大多是外姓门生，区别与内门弟子，他们来自江湖各地，身上并没有流着杨家的血脉，虽学杨家武艺，但学满十年后，就当自行离去。
所以若他无异心，何必大费周章做个密室？
就在此时，杨恕屋外传来响动，不知是谁与他说了些什么，只见杨恕抄起桌上的剑，随那人出去了。
估摸着人走远了，李清霜这才小心翼翼地潜入屋中，凭借刚刚见着的，摸索起密室的机关。
很快她就找到了关键，密室被自己打开，但里面的空间不大，陈设也十分简单。
这间密室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哟，没想到这家伙明面上看起来忠心耿耿的，实则还藏着这么个地方。”
背后蓦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李清霜下意识抽出剑朝那人脖颈抹去。
“等等！！！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是我！！”
“穆齐！”看清来人，李清霜脸色一变，“你怎么在这？”
“咱先把剑收回去行不行……”讪讪地看着随时能划破自己喉咙的利刃，穆齐往后退了退。
白了他一眼，李清霜干净利落地把剑收回剑鞘。“说，你怎么回事？”
“哎，这不看见你跟着那姓杨的吗？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是怕你吃亏！”
闻言，李清霜心中一惊，她自诩武功高强，行动谨小慎微，怎么会大意到让旁人发现自己的行踪？“你从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就……从思思房里出来后。”
从那时候就跟着了？！
她竟然没有察觉到？
穆齐轻功不错，她是清楚的，但要做到让她觉察不到气息，单单轻功好怎么够？！……不对，这个穆齐，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目光凌厉了起来，李清霜不由得对眼前笑嘻嘻的男孩心生戒备。
“话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不加快动作，也许杨恕就要回来了哦。”也许是察觉到李清霜的变化，穆齐状似无意地提醒她。
闻言，李清霜也只好先把他的事搁置在一旁，毕竟与她而言，眼下探查杨恕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这家伙，她以后再和他算账！
见那丫头不再理会自己，开始东翻西找了起来，穆齐松了一口气。
太敏锐了吧。
不愧是征战沙场的郡主。
原本他只是有些在意这丫头跟踪杨恕的事情，毕竟联想到昨日那小子警告自己离杨思思远些，他非但当作耳旁风还挑衅了他，怕那杨恕受不了攻击，病急乱投医朝李清霜下手，穆齐忧心那丫头的安全，这才暗戳戳地跟着。
当然他选择性的忽略了，李清霜明明看见自己却视若无睹跟着杨恕的时，自己心中的不满。
心有忧虑，这才漏出了点马脚，没想到她瞬间就揪住了。
以后只怕要更小心才行。
“在这！”
忽然，李清霜在暗格中抽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兴奋。
只见她迅速翻阅，不知看到了什么，喜色更盛。
穆齐就这样看着她，把册子放回原位，直起身子，他问，“找到了？”
估计和玉佩有关。
“先离开这。”李清霜不愿和他说太多，拉着他的胳膊径直朝门外而去。
迅速离开杨府，两人到了安全的地方后，李清霜这才冲着他问，“你老实和我说，你真的不会武功吗？”
“我不是会轻功吗？”他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眯了眯眼，李清霜猛然出掌朝这穆齐胸口而去。
感受到凌厉的掌风，心下一惊，穆齐下意识要避开，却生生控制住了。
清霜也只是想要试探他，并非真心要对他下手，在堪堪直击胸口时，倒也收住了力道。
见状，穆齐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立即换上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李姑娘，我做什么了我，你可知你这一掌下去，我不死也得半残！你一姑娘家怎么老这么凶！以后你的夫婿指不定得天天受你毒打。”
冷哼一声，李清霜反问，“与你何干，又不嫁你。”
“我只是为他捏把汗，本以为是个美娇娘，没想到底下却是一只会挠人野猫儿。”
穆齐原本只是调侃，却不知这句话哪个地方惹到这姑娘不痛快，只见她原本还算和善的表情瞬间变了，换上一副恼怒却有些委屈的模样，气冲冲地扭过头，不再搭理自己。
“？怎么了？我哪句话说差了惹你不悦？”
“没有，你多心了！”
“你看看你这幅模样，竟还说没有。依我看，你才该吃颗吐真丸，实诚些到显得可爱。”
吐真丸？
他不提还好，一提倒是让李清霜想到了些其他的。
她似乎还没给他吐真丸的解药吧？
他自从到了姑苏，就再也没在自己耳边叨叨着要解药了。
不对，这不是他的风格。
“你提醒我了，我好像还没把吐真丸解药给你吧？”
“啊！对哦！”
李清霜挑了挑眉，掏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暗红色的药，“给。”
见那药的成色，穆齐平白有些汗毛直立。
“你确定这是解药……看着颜色怎么那么像毒药啊。”
“啊，我的确混了些其他东西进去，毕竟吐真丸一般是用来拷问信息的嘛，既然得到信息了，人自然就没有用处了，所以，活着对我似乎没有好处。”
“……姑奶奶，我可不是你的那些俘虏……”
他可不想死。
“吃不吃，不吃就再也没有了。”
逼近嘴巴，穆齐装作十分艰难的摇了摇头，“我觉得诚实些于我而言的确是件好事，我不急着要解药了。”
“是嘛……”她拉长尾音，突然问，“你是不是自己解了！”
“没有……怎么可能……我都没见过这玩意……怎么来的解药。”
“你知不知道，一般来说吐真丸的解药服下后，半个月内，服用者的后背会浮现些特殊的印记，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夭寿，当时他看的书怎么这么不靠谱，记载解毒配方也不顺带把服下后会有这症状写下去！？
的确就如同李清霜猜想的，穆齐早就把吐真丸解了。
就在他决定和李清霜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看见穆齐复杂的神情，李清霜冷笑一声，“你可真厉害，西域的药也解得了？！你到底什么来头！”
“穆家的穆齐，这我发誓，没骗你。”
这事她倒是没觉得他骗他，毕竟杨思思，萧霄，杨慈烈都认得穆齐，做不了假。
“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
她更在意这个。
他在骗她，他在瞒她。他的一切她都不知道。
得知这个真相后，比起愤怒，李清霜还有些委屈。
只是她固执地不想让他看出。
示弱她就输了。
暗叹一声，穆齐有些头疼。
他不想说，一个字都不想说。
与他而言，把自己这些东西明明白白摊在另一个人面前，就像把伤口露给外人看，旁人不会懂自己的，心善的虽然关心你，在意你，可那同情和怜悯的目光，却常常让他觉得，自己就比别人低了一等。好像……在他们眼里，自己是个弱者一样。而心恶的却会在你的伤口上撒盐。这些年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每一次把完整的自己展现在别人面前，换来的感觉，却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很低微，很没用。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身边却突然蹿出一群黑衣人，个个手持弓弩，二话不说朝他们放箭。
好在二人反应够快，几个闪身，倒也全部躲过。
盯着那群打扮十分眼熟的家伙，李清霜瞬间反应过来。
又是齐国的人！
“又是找你的啊……”穆齐也认出来了，眼前这些家伙和上次在树林中的，扮相相同。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以为他们能放过你啊！”
“哎，这可不一定，我又和他们无仇无怨……哎！你干什么！”
那群黑衣人压根不想和他们多说几句，也压根不理会穆齐，只是一昧的放箭，见状，二人只好狼狈的左闪右躲。
“看见了吧，不会放过你的。”
“你上次不是一挑十挺得心应手的嘛吗！这次怎么就顾着躲了！”
“？？？？你试试看！上次都是拿剑的，这些可全是弓弩手！”
太野了，就不能好好沟通先吗，一上来就打，穆齐边躲边腹诽。
本来指望着李清霜至少能和他们打一架的，结果两人都只能狼狈地跑着。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他还是自救吧。
这么想着，穆齐看了眼不远处也在跑路的李清霜，心下一狠，咬咬牙，迅速和她分开。
那群人的目标不是自己，此时离开方是上策。
这也是他一贯的作风，旁人之事与他无关，若遇生死关头，自然保命要紧。
果不其然，那群弓弩手压根没打算理会他，朝另一个方向跑了一段后，身后再无追兵。
“呼。”见状，他停了下来。
“跑死爷了。”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此刻他才良心发现地想到，李清霜不知怎么样了。
其实凭她的本事，躲过这群人还是没问题的。
再说了，自己以往不都是这么做的吗？
遇见李清霜前，他曾结识过一名少年，两人交谈甚欢，结伴同行，结果后来两人遇到山匪，穆齐毫不犹豫在跑路途中的丢下他，后来再遇见少年时，他已经是具尸体了。
那少年武功平平，就不应当出来闯荡江湖，连群山匪都躲不过，白白送命。
看着那少年的尸体，穆齐心中没多大的情绪起伏，只是帮他好生安葬，免得那少年曝尸荒野，沦为野兽肉糜。
可以说，那少年是穆齐间接害死的。
如果当时他没丢下他，选择和他一起跑，至少还有个照应。
也许那少年不会死。
如今同样的场景又出现了，穆齐却好像没有当时那么果断。
一想到李清霜有可能也会变成具尸体，穆齐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舍不得了。
可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难道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是个女子？
穆齐喜欢好看的姑娘，不忍心见她们破相，总忍不住护着她们。
嗯，就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他这么想着。
罢了，他还是去看看吧，这么精致可人的姑娘，死了太可惜。
动身前去找李清霜时，余光一瞥，倒是看见了个熟悉的人影。
穆齐暗暗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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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李清霜这丫头的确是厉害，那么多追兵围捕，她竟然还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躲起来。
然而李清霜高兴得太早了，那么多追兵一个都没找到她，莫名其妙的，却被刚刚半路上消失不见的穆齐找到了。
“？？你怎么？？”她以为他中了箭，还暗自为他捏了把汗。
此时见他平安无事的站在自己面前，李清霜不免喜上心头。
“嘘，别说话，先溜再说。”穆齐见李清霜似乎没有意识到刚刚自己的恶劣行为，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形象还是在的。
两人一个是武功高强的郡主，一个轻功了得，刻意屏住呼吸，猫着身子躲避，再加上跑到郊外，借着黑暗的树林，一路上倒也没被注意到。
谁曾想，就当两人以为走的够远了，回到城内了，心里紧绷的弦松了那么一点点，却还是遭到伏击了。
穆齐虽然机敏，但比起久经沙场，经验老道的清霜而言，还是少了些警惕，故而比清霜晚些发觉。
可清霜虽然察觉，但那人的箭已经近在咫尺，而且不知是射偏了还是什么缘故，竟然朝着穆齐而去。
近乎是下意识的，清霜猛的抱住穆齐，用自己的身子挨了一箭。
“危险！”
瞳孔猛的缩小，穆齐看着小姑娘后肩的箭伤渗出黑血。
不敢置信，愤怒，害怕，……种种复杂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的涌上心头。
一时之间不知作何反应。
倒是李清霜，总归是沙场征战之人，当即折断箭杆，忍着剧痛催促着少年
“快走！”
偷袭的家伙在箭离弦后便点燃信号弹，召集其他同伴过来剿杀。
扶着中了毒开始神智不清的李清霜，穆齐双手微抖，他那双桃花眼，眼尾不知因为什么情绪，竟然还染上了些红。
咬了咬后槽牙，看着越来越多的追兵，怀中抱着昏过去的李清霜，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烦死了……”
“我本真的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