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细碎的音乐和男女嬉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跃入耳中。
温度还是暖的,空气里的淡香似乎掺杂了酒精。
红酒、香槟、威士忌……
越禾模模糊糊地在脑子里,勾勒出一幅曾经在电影里看过的艳丽场景。
然后意识的那根细线将她往外拉。
慢慢的,灵台清明。
她首先觉得四肢酸软,后背像刚扛过几百斤重物一样,两边太阳穴也昏胀。
右侧似乎有动静,她整个人跟着上下颠了一下。
越禾睁开眼睛,光线昏暗,一张被放大了的男性脸庞赫然出现——
“我去!权二车上怎么有女、女人——?”
男人似乎没料到越禾在车里。
他本来是打开车门、弓身朝里的姿势,被吓一跳,猛地退后。
身体其他部位配合不当,后脑勺重重磕向车门框。
“卧槽——!”
越禾在刹那间惊醒,她被这张突然出现的脸惊得血脉逆流。
趋利避害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根本不用思考。
她右腿一伸,黑色靴底正正踹在男人的胸前,随之响起的是男人跌倒和惨叫的声音。
车门受到男人的撞击,“嘭”的一声,重重合上。
越禾的身体跟着颤了一下,脑子里嗡嗡直响。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记忆从在机场坐上车之后,就断开了。
她原本应该被送到酒店门口,很明显,这里不是。
她机械地转动脖子,从车窗看出去。
大概凌晨三四点,雨已经停了。
外面霓虹灯闪烁,车流涌动,来往的人群都衣着奔放,音乐声铺天盖地。
这里不像是斯尔曼酒店所在的海景大道,更像是……酒吧街?
陌生的城市,奇怪的出租车司机,断片的记忆,迷乱的酒吧街。
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联想起无数个电影里看过的恐怖故事。
她静坐在封闭的车厢里,耳边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机,同时,另一只手推开车门,身体其他部位配合行动,像兔子一样蹿出去。
没跑两步,被一道大力箍住肩膀,然后不受控制地后退,整个后背贴在车门上。
兜里的手机“啪”的一声跟着掉在地上。
“嘶——放开!”
“想跑?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
越禾抬头,看见刚才被她一脚踹翻的男人。
花衬衫,大背头,一侧还挑染了一撮。
流里流气的气质加上他此刻的愤怒表情,越禾觉得他像上个世纪横霸街头的古惑仔。
“你想干什么?”越禾很紧张,脸上却惯常不露怯。
她直白地和他对视,近几年成为上位者之后,谈吐间总有种不可冒犯的冷峻。
再加上她长发如藻,红唇抿成一条直线,某个招牌转灯恰好将灯光打在她的脸上,雪白的脸庞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泛着冷光。
十足十的艳。
付李洋愣了一下。
心想,打人偷东西不说,还这么理直气壮?!
他本来是来取东西的,却看见车里坐了个女人。
权晏的车从不载女人。他自然就把越禾想成了小偷。
“你怎么进去的,知不知道你偷的谁的车?”
他一手按住越禾的肩膀把人控制住,语气很严厉。
“偷车?”越禾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说:“我为什么要偷车。刚才开车的小哥呢?他带我来这里想干什么?还有,你们是一伙的?”
“谁?小哥?!”付李洋绝对不会把这两个亲切的字,和权二联系起来。
他只当越禾在情急中瞎编,厉声道:“胡说八道什么,拿了什么都交出来!”
她拿了什么要交出来?
莫名其妙。
肩膀被他按得吃痛,越禾仰头瞪他。
“……看什么看?偷东西还有理了!”付李洋没见过这种气场强大的小偷。
被踹过的胸口隐隐作痛,他脑子里飞快寻找各种处置她的方案。
不间断的嗡鸣声忽然响起。
手机就掉在越禾的脚边,屏幕一闪一暗,来电人显示是,易总。
越禾的老板。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来电,都是她的救命稻草。
她低头的瞬间,付李洋也注意到了。
像是预料到越禾将要去捡手机的反应,他迅速迈开一条腿,同时弯腰。
但越禾首先做的不是抢手机,而是反手一个擒拿,同时长腿一扫。
付李洋根本没想到越禾会来这招,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眼看就要握住手机,被越禾偷袭成功,惨叫发生的同时还有一个标准的狗吃屎。
越禾瞄准机会,飞快捞起手机。
飞奔出去两步,还没来得及划下接听键,两道黑影压在面前。
越禾抬头看去,情绪瞬间降到冰点。
两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四月的深夜,只穿了黑色T恤和薄长裤。
站在那里,不用做什么发力的动作,两条手臂上的肌肉就像石头一样鼓起来。
越禾的心咚咚直跳。
还没明白这两个人要做什么。其中一个已经伸手拿走她的手机,轻而易举就像老鹰叼小鸡仔。
另一个人语气粗粝道:“我们老板说,醒了就进去喝一杯。”
越禾想问为什么,老板是谁?
她的嗓子一阵发紧,问出口的却是:“去哪?”
男人漠然抬手,越禾顺着他的手势机械看去。
墨色的夜幕,挂着各种招牌灯的建筑鳞次栉比。
笙歌夜宴,极尽人间欢乐。
靡靡淡香像薄雾缭绕,左侧石阶上,一座三层楼高的石头房子被一双无形的手揭开面纱。
这是一座由长州民居改建而成的夜总会。
底楼和上面两楼阳台上都挂着艳丽繁密的红灯笼,一楼的门楣上黑底白字写着“赤岩”两个字。
海浪声涛涛在耳,红灯笼随风飘摇,整个画面就像一幅不真实的异界妖画。
-
灯光迷离,音乐震耳,到处是衣着华丽的人群。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越禾像个苍白的傀儡,一步步往前走。
前面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越禾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去。
男人走到吧台前,把手机放下,转身看了眼后面的同伴,什么也没说,两人调转方向一起走了。
“喂……”
越禾没搞清楚状况,刚要伸手,一只在腕间纹了身的手先一步捞起手机。
“寄存在我这儿,先喝一杯。”
清亮、略带沙哑的女音响起,同时她向越禾推来一杯红白渐变的鸡尾酒。
一个陌生的酒吧,一个陌生女人向你推来一杯颜色艳丽的酒。
换了谁,都不会喝。
越禾拉开椅子坐下,白皙的面孔上是克制的怒气。
她说:“你是老板?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老板不是我,我也没带你来。忘了?你主动上车的。”余羽一边说,一边在吧台内娴熟地调酒。
越禾串联起今晚发生的事情,觉得自己可能进入了一个团伙作案的圈套。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拐卖?
这么明目张胆?
“老板说,喝了这杯你就可以走。”余羽笑眯眯的,五彩的转灯之下,她的烟熏妆格外深邃。
越禾对面前的酒本能的抗拒。
“他在哪?”
余羽没有立即回答,她调完手上的酒,推向吧台另一边的客人。
然后转身面向越禾,手指一扬,对着半空中某个方向点了点。
“那儿。”
越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右前方的舞池之上,原色木材以繁复的工艺构成一个空中走廊。
走廊内侧有一扇扇半圆形的门,大概是私人包间,向外的一侧是观光栏杆。站在那里,可以居高俯瞰整个酒吧,也可以被抬头仰望。
越禾抬头半仰。
舞池之上,一个男人长身玉立,背对着倚在二楼栏杆,右手伸展,一只高脚杯在他修长的指尖轻轻摇晃。
一束彩光扫过,他身上的衬衣在视觉里瞬间成了艳丽的红。
与此同时,他缓慢转身,目光在场中游离,像在找人。
离的太远,看不清面容,但那种气质,不用靠近也知道他有着一张怎么好看的脸。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遥遥举起酒杯,杯口微微一点,像是在隔空和人敬酒。
不等人应答,他下巴一仰,酒液尽数入喉。
这个男人……
也许是空气里游离的酒精分子过高,越禾觉得喝了那杯酒的不止是他。
她的太阳穴隐隐发胀,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却慢慢变轻。
她低头看向面前的酒,小巧的利口杯里,红色液体妖娆无比,和他身上衬衣的颜色如出一辙。
一杯酒而已,能拿她怎么样?
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越禾忽然有种置之死地的冲动。
她伸手脱了风衣外套,拢了拢长发。挽起两边袖口,长腿交叠,双手搁在吧台上,一副酒吧常客、不醉不归的态势。
没有半分迟疑,她拈起细长的杯座,红唇微张。
长发后坠的瞬间,光斑一齐绽开在她清亮的眼睛和见底的酒杯里。
付李洋从外面进来,今晚没有中意的妹妹,又接连被踹两次,他心里憋着火。
本想进来找越禾深究,却看见这幅画面。
他愣在原地,几秒过后,偏头骂了句:“操!真TM的美!”
越禾很少喝酒,更少的是空腹喝酒。
一杯1盎司的鸡尾酒下去,热气顺着胃,向上蔓延到了耳边和双颊。
她觉得意识在慢慢变轻。
酒精能缓解压力,又处在这样纸醉金迷的环境,她对目前遭遇的“绑架事件”暂时没有那么焦虑了。
法治社会,众目睽睽之下,真能对她做什么。
她一手支着脑袋,正想开口拿回手机。
身后有人在说话,“胆子挺大,不怕有毒?”
慵懒而戏谑。
越禾转头。
权晏身高体长,一手插兜,一手摇晃着高酒杯,慢慢走近。
百种脂粉和酒香混杂中,越禾却自动捕捉到了那股似有若无的淡香。
记忆中凯迪拉克车厢里的,那种舒适的暖香氛围,像藤蔓一样攀上她的神经。
舒缓了她昨夜在雨中等车的寒冷,和此时不明处境的焦灼。
这个人……怎么看也不像绑匪。
刚刚还极力克制的怒意,现在已经完全消散。
越禾更好奇的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淡淡说:“小哥,你不识路?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还把他当出租车司机呢?
权晏也不生气,拉开越禾身旁的椅子坐下,长臂一伸,骨节分明的手掌搁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他侧头,热气附上她的耳畔,“酒店,还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