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附近一带都我们的地盘呐!”
听到这句话,西尔的心如同被利刃贯穿。绝望的她恐慌地推开这个男人——但又能逃到哪去呢?
四周的街道上停下的行人,屋子的二楼阳台上的看客,靠在柱子后的人……他们投射出相同的目光,像是黑夜里狼群的明晃晃眼睛,令人胆颤。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一伙的。是革命党狼派。
审讯西尔的那间房间上,被大树生长撑破形成的二层缺口处,高大男人望着底下的骚乱,喃喃道:
“真是的,狡猾的女人……上头该不会要怪罪于我……可恶,真麻烦!”
他吐了一句脏话后,跳下去,展开双臂喊道:
“狡猾的女人,竟然妄想逃跑!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好了!各位,为了我们好,回到各自的岗位吧!”
围观众人这才回归到自己的事情。
高大男人粗鲁地提起瘫坐在地上发怵的西尔,此时的她深感身处绝境的恐惧,唯有委屈伸冤般的做出最后的呐喊:
“我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高大男人让西尔闭嘴。
他们临走时,刚才扶起西尔那位男子提了一句,蹙眉问道:
“你们在动用私刑?”也许是因为他看见西尔上身不着一物,才这么说的。
高大男人听见了,迟疑了两秒,笑露出白牙,道:“怎么会呢?”
对方也笑着点了点头,并转身离去了,但他深沉的眼里的怀疑未消失。
高大男人把西尔带到另一间屋子的黑暗房间里。
咔嚓一声,黄橙橙的灯光刺入眼睛,看起来像是一间储物室。通风差,气味不好受。
“啊!”
高大男人狠狠地朝西尔的腹部揍了一拳,将她打倒在地。说道:
“臭婆娘,你知道你这么一折腾,给我整了多大麻烦吗!”
西尔在地面上挪动着腿,显得疯狂地笑道:“哈哈!你麻烦了,我就高兴了!”
西尔似乎是觉得自己已经在绝望的边缘,活的希望渺茫了,嘴也就硬了起来。
高大男人一面骂一面捶打西尔,而西尔也不断说着难听的脏话。
不久,房间的门从外面打开了,印出三个黑影。一阵蹋蹋得地板响动声,三名身穿黑衣的男子立在高大男人前。
“莫仑先生?您怎么来了。”高大男人感到惊讶,但他的语气中不缺恭敬。
站起最前面的这身材臃肿的男人轻轻拍下他的肩膀,说了句:“嗯,我来看看,听说这里有赏金猎人?”
橙黄的灯光照在他粗糙而肥胖的脸孔上,一道从眉间斜向至脸颊的伤疤尤为瞩目。
他便是西尔所要寻找之人,莫仑。
高大男人由肩膀感觉到某种重压,心惊跳了一下,马上显出殷勤的笑容。
“胖莫!”
西尔一下子在地板上弹起来喊道。一股难以言表的感动涌上心头。
“西尔!”莫仑至西尔身旁蹲下,神情既激动又欢喜。“真不敢相信还能再见到你!我还以为你……”
西尔喜极而泣,兴奋地说:“我也是!我知道我在悬赏令上看见你时有多高兴吗!”
莫仑见西尔眼角流泪,鼻子也酸了,“很好,很好!我们能再相见真是太好了!”
之后,莫仑认为应该缓一缓彼此激动的心情,至少是让西尔穿上件衣裳后。
莫仑便派随行的男子去寻回了西尔的衣裳,以及她的行囊。他们还在房屋的残骸堆里找到了一支完好的玻璃管药剂,一并交还了。
男孩阿金与女孩小银还窃取了西尔的全部钱财,但西尔没有向莫仑提起,也许是过于高兴而忘记了吧。
然后,莫仑邀请西尔到一家餐馆——一路上街道相当热闹,人来人往。
往中央高山的方向看去,能看见一间间铁锈斑斑的船坞,停靠的小型船只经受着上空大雨的吹打。
原来,蛇之都上空的乌云日复一日地不断降雨,在中央的高山底下形成了一圈湖泊——湖边建设的数座堤坝将湖水引向六条引水渠道,将水源不绝的湖水散去城郊。渡船就成为了两岸必要的交通方式了。
二人在餐厅二层华丽的包间里,这里没有人打扰谈话。
莫仑说很快就能上菜了,礼貌的请西尔稍等片刻。西尔毫不遮掩的笑了,她觉得好笑,是因为她感觉对方太过一本正经了。
要知道,过去在孤儿院,他可重来没有这么正经同自己说过话。
是的。莫仑与西尔是在同一所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他们如同是一个大家庭的孩子那样亲近。
从西尔记事起,这位比自己年长两岁的胖男孩就和她一起过着孤儿院的群体生活了。孤儿院里年幼的孩子们不会想彼此之间是怎么样的关系,只认为他们本就应该生活在一起。
她们二人在一间寝室;她们早晨一起洗漱;在孤儿院的小礼堂祷告科伊娜女神;一起攀在墙上看院外的世界;在玩草地上玩抓人游戏;也经常一起挨骂。
当然也要互相嫌弃讨厌的时候。孤儿院是集体,孩子们的喜怒哀乐往往交织在一起。而受特殊成长的环境,孩子们又有很强的团体凝聚力,彼此有着深厚的情谊。
莫仑脸上的伤疤是在一次游戏中不幸落得的。
那是在西尔十岁时的某个暖和的午后,这段时间是孤儿院规定的每日活动时间。
孩子们像往常一样聚成一个个小群体,在院子里玩耍。
其中,几名男孩围住一颗树很是欢快,西尔见了觉得好奇,便去一探究竟。原来他们是爬树。
可是,等西尔赶到时,男孩们的爬树游戏已经结束,正准备散去。西尔觉得没看见有些可惜,便叫他们中领头的莫仑再爬一次让她瞧瞧。
不止是莫仑答应了,其他男孩也纷纷说愿意。单纯的男孩们就乐意在女孩面前表现。
不料,莫仑爬上树后不小心摔了下来,脸上的一道可怕的血痕,吓得西尔差点哭出来。在医务室里,巴顿护工是一面帮莫仑包扎伤口,一面批评;之后,那帮爬树的孩子以及西尔也没能逃过批评。
据后来莫仑的说法,是自己的脚忽然抽筋才摔的,还自大的说:不然就凭那颗树能伤得了我角斗士莫仑一根毫毛?
西尔想到事情是因她而起,不免感到内疚,事情发生后的几天她都在躲避莫仑。
不过,莫仑对脸上多了道不雅观的伤疤不以为意。然而,其他孩子们觉得那与众不同的伤疤令莫仑整个人标新立异,称赞为“酷炫”。反倒是让莫仑神气了起来,一时间成了“孩子王”。
没有人谈论伤疤的不好,西尔也就不担心莫仑对自己有成见了。不知觉的又回到以往有说有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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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客气,怎么不在后头加上‘小姐’?”西尔笑道,与莫仑再次相逢,仿佛也将她的心带到了过去。
“哈哈,这么说确实像是关系疏远了。”莫仑道。
“没关系。你说,我想听听。”西尔翘起小嘴道。
莫仑顿了顿,刚要吐出一个字,竟噗呲一下笑了出来。
“哈哈哈!”西尔同样开怀大笑。
欢快的笑声之后。
西尔说道:“胖莫,你来得还真是及时!我当时就要……”
莫仑微笑着瑶瑶头,说:“不是我来得及时,你弄出那么大动静,很难不引人注目啊。”然后,两手比划了出一段距离。“那颗树有四层楼高了,真厉害啊,西尔。”
“我是逼不得已……”接着,西尔手臂撑在桌面,忽然严肃地看着莫仑,说道:
“胖莫,你还是原来的胖莫吗?因为……我看到你的悬赏令上写着那些可怕的罪行;以及你所处的这里……蛇之都动荡不安的环境;还有,那两个卑鄙的小鬼似乎认识你,他们干得不是些什么好的勾当吧!
老实说,时间也算过去挺久的了,我不知道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干着什么事……你还是原来的胖莫,对吗?”
西尔的心绪转变为了期待,她忐忑地等着莫仑的回复。
莫仑微微地前倾身子,目光真诚地盯着西尔,说道:“你如此看待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不必感到意外,西尔。人总是在变,环境在变,人就得跟着变。所谓的身不由己吗?说起来还有些可悲呢。
四年前,那场大火将我驱逐出孤儿院,它不断地烧,后来得到消息,我才意识到我失去了我一直以来拥有的,我失去了家……
我命大,遇见了好心的商队,不至于在墙外的世界找不到生存的出路。
我来到这座蛇之都城,在一间鞋厂当劳工,一干便是三年。从茫然到熟悉这里的规矩,人情世故,我算是在这里落下了,这成为我的家。
正因生活于此,才看透这里的邪恶与污秽!”
讲道这里,莫仑高喊,义愤填膺地继续说道:
“西尔,正如你所知的,蛇之都动荡不安,斗争不断,这是必然的结果!这座城已经坏了,破败不堪了,需要一把火将它烧尽,重新建设!
蛇之都本是因独特的文化,罕见的景观而闻名的旅行胜地,城镇每年的经济来源大部分来的慕名而来的旅客。过去十几年了迎来了高峰,城镇各方面的建设也不断扩大,俨然一副欣欣向荣的光景。
但繁荣的背后,却是暗流汹涌。税收逐年增多,财务全都流向上层社会,居民百姓到手的钱愈来愈少;治安官如同趋利的恶徒,使用强硬的手段镇压民怨,简直蛇鼠一窝!吸血的恶魔!
生活在高压环境下的人们,积压的愤怒,怨念终于是爆发了。黑暗在地下终会生长出正义。
我加入了革命党,志在推翻这早已破烂的蛇之都,道阻且长啊……革命的道路哪有顺风顺水的?一路上充满荆棘与鲜血,我的确是改变了,我不得不变更坚强,更理性,也变得不择手段……
我从事革命活动,统治阶层是自然视我为叛乱分子,打压拘捕我的。
他们发布我的悬赏令,给我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西尔,我已经变得不害怕血了。但我的良知,热忱之心一直都在,正因为如此我才能走到现在啊!”
西尔很欣慰,她知道莫仑没有成为恶徒,他和以前一样。并感叹于他的大义精神。
“好,我知道了。”西尔道。
接下来,西尔便可问她此行来找莫仑的目的了——她的终极目的。
西尔话锋一转,问道:
“你是怎么逃过那场大火的?”
“孤儿院的大火……”
“对,据后来的消息,听说当晚的火来势凶猛,火焰从不同的地方同时燃起……孤儿院里的人无人生还……之后也再也没有听闻有关孤儿院的消息。
直到我看见你的悬赏令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生还了……”
西尔没有继续讲下去,她刻意不说自己当时是如何逃过火灾的。她想先听莫仑的回答。
莫仑道:“是啊,我和同样认为是只有自己生还了。那天晚上我……”
“咚咚咚!”红木门外响起敲门声,片刻就没了动静。
“什么?”西尔扭头看去。
莫仑道:“嗯,看来是在提醒我进入正题呢。”
“什么意思?”西尔道:“外面有人在听我们谈话吗?”
“是的。”莫仑道。“啊,看来孤儿院的事情唯有之后在聊了。”
“为什么?他们又想干嘛?”
莫仑叹一口气,轻声的说道:“西尔啊,你现在还是组织的重点怀疑对象。”
“怀疑?是那些什么狼派,狗派的吗?真是的……难道胖莫你也不相信我?”
莫仑摇摇头,说道:“我相信你,十分相信你。这里唯有我是了解你的。可是单凭我一个人相信是无用的,组织方面不信任是不行的。
事实上,你的举动已经引发了一场可能的危机。”
西尔诧异道:“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那颗大树。”莫仑沉实地说道。
“树……”西尔的药剂引发生长而出的大树。
“那颗大树在码头的房屋间莫名其妙地生长有十几米高,老远便能看见那绿冠……我能够看见并赶来这里,同样的,环蛇山的蛇之都统治者也能看见,我们的对立党派也可以看见。
我们是在湖边的码头,这里离蛇之都统治者如此之接近,他们不可能不引起警觉,再过几个小时,蛇都的武装部队也许就会来搜查了。
而这里又是我们伪装起来的据点。
所以,那颗高耸的大树,组织认为是某种特殊的信号。组织很难不怀疑你啊,西尔!”
西尔喊道:“但我是逼不得已啊,那是唯一想到的办法了,要怪就怪你们的人无故的绑架我。”
“西尔,现在不管你是有意无意。那颗树引发的一系列事态已无法逆转了。为周全考虑,你应该是要被严刑逼问的……”
“什么……”西尔不禁一颤。
莫仑道:“别担心,西尔。我极力为你担保了。”
西尔感动地说道:“胖莫!谢谢你……”
“但是,这还不行,你仍需要为自己证明。”
“证明……到头来我还不是自由的!”西尔觉得那些家伙绞缠不放,很是不快。
“嗯。”莫仑说:“证明。你需要协助我们的人完成一件事,组织已经安排妥当了。就等今晚行动了。”
“今晚,这么突然?”
“对,临时决定的,呵呵,趁着那颗树还能吸引对方的注意。”
之后,莫仑向西尔讲述蛇之都革命党狼派和鹰派间的一些渊源。西尔表现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她自身已经陷入其中了。
莫仑说:“今晚,西尔你将协助一名我们党派的同志,破坏鹰党一个部门秘密进行的会议。”
经过我们暗中观察,鹰党的成员多次聚集在东城区的一个中产阶级的家中,那里显然是他们的秘密据点。
今晚,那个家庭会在自家的前院举行一个私人聚会,鹰党的成员会借此打掩护,出现在那里。”
西尔说:“破坏会议……等下,我和你们的人一起前去,那我就会被视为你们的同伙,若我受到牵连该怎么办?”
西尔不愿干涉蛇之都的政局,也不想卷入什么党派之争。她来到这里仅仅是找到莫仑,问出他可能知道的事情。
莫仑抓住西尔的双臂,沉重地说:“所以,西尔你要小心!”
此言一出,西尔明白自己没得选了。
几小时后,入了夜。
西尔换上一身莫仑为她准备的黑色礼服——聚会场合必要的装束。
临近出发的时间,莫仑给予西尔一条黑漆漆的小蛇。
西尔这才想起来,问道:“我原来的蛇呢?”
莫仑道:“蛇之都城里蛇店贩卖的蛇,都是蛇都统治者下发的,那些蛇其实就是统治者监视城镇居民的眼线。”
“啊,那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西尔咋舌道,她这才注意到莫仑的身上没有蛇,那两个小鬼与高大男人亦是如此。
“这条是我们组织培育的蛇,所以没有问题。并能以假乱真。”
西尔伸手让蛇爬上身,问道:
“等我回来后,就能好好聊聊了吧。”
“当然。”莫仑点点头。
西尔便搀着身旁的一名身形瘦弱的女子,前去目标地点了。
莫仑目送西尔远去后,他的身后走出一名狼党的成员,冷冷地说道:
“她去了,若是她死了,也算是消除了一个隐患。若是她活着回来,也是不得久留的。你应该很清楚吧,莫仑先生。”
莫仑听了,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