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巡演使团出了临淄,一路向西,随后沿着济水向西南行进。
队伍中的正使乃是即墨县令葛洪之子葛浪,此番得赐中大夫衔。
墨非冀与尚铭同车而行,一路上为尚铭解读天下大势。
只听他说道:“咱们在到达楚国之前,首先要经过的大城,乃是陶邑。上古圣贤尧帝的封国,就在此处。西周初年为曹国,春秋时被宋国吞并。陶邑自古地处中原,商贾繁盛,后有陶朱公范蠡定居经商于此。因此,即便是临淄也不比此处富庶兴旺,堪称天下最大的商业中心。
约十五年前,齐湣王联手楚、魏,三家灭宋,得了陶邑。当时宋国原本是七雄之下最强大的国家,土地肥沃,民间富庶;齐国吞并宋国,实力大涨,便是率先打破了当时‘东齐西秦’的两强格局,为其余六国深深忌惮。
这才经由苏秦纵横,引发了两年后的五国联军伐齐。齐军战败,盟友楚军乘机反水,还杀了齐湣王。齐国大片领土被六国蚕食,从此一蹶不振。陶邑便被秦国占领,成为一块飞地。
如今天下畏秦如虎。秦国得以如此强盛,睥睨群雄,自然有诸多的因素。其中一个关键的转折点,便是此次五国伐齐。
原本齐、秦两国,立于华夏神州的东西两端,彼此牵制,天下势力均衡。齐国式微后,这天秤便又向秦国倾斜了。从此,函谷关以东的六国,彼此猜忌,信义全无,再难形成稳固的抗秦同盟了。
尚铭啊,这两强相争,往往如此:谁先沉不住气,打破了平衡,反倒会便宜了对手。你要谨记于心。”
墨尚铭闻言沉思,说道:“听了父亲教诲,才知这天下大势变幻无常,实在是盘筋错节,又环环相扣,难以捉摸。也难怪父亲会选择经营齐国势力,原来是希望重新使这天秤两端,恢复平衡。”
墨非冀应道:“正是如此。至少咱们墨家在齐国要具备足够的影响力,待到秦国与三晋决战之时,不让齐国袖手旁观才行。否则,唇亡齿寒,大厦将倾,再难挽回。”
又说道:“此番咱们去楚国,不经由鲁国境内,而是绕路先到陶邑,你可知为何?
一方面是由于此行未计划于鲁国演出,因此绕行,免生龃龉。
另一方面,更是为了观察一下陶邑的情况,顺便埋下一些钉子。我预测,等到明年,此地必有一战!秦国恐怕会先坐不住,发兵攻打齐国领土,到时候咱们顺势而为,就可以趁机把陶邑收回到齐国治下了。”
墨尚铭问道:“秦国为何会绕过魏、韩,从这块飞地向齐国出兵?他们就不怕魏、韩断其后路,有来无回吗?”
墨非冀答道:“秦国之所以能保住陶邑这块飞地,是因为魏国、韩国害怕强秦的攻伐。可是如今齐国正在复兴,秦国若是不来点动作,等咱们齐国羽翼丰满,这块飞地怕是再也保不住了。”
……
……
……
一行车马走了五日,途径大野泽,不久便抵达了陶邑县城。
其时,此地是秦国相国魏冉的封地,城头黑旗猎猎,黑衣甲士巡行其间。
一行众人在陶邑休整这一日,于市集中采买礼品、用度等物,便感受到了秦国强大的缘由之一——以法治国。仅与商业相关的律令,就有《金布律》《关市律》等等。
走在陶邑街头,随处可见商铺小摊,家家皆挂着木牌,上面对出售的每件商品明码标价——此举在齐国或其他六国,都是难得一见。此外让学子们颇为惊讶的是,城中百姓日常交易,往往用的不是金银铜币,而是布币。
须知这秦国的布币,可不是魏国的那种铜片,而真的是用麻织成的布匹。其尺寸有严格规定:长八尺,宽二尺五寸。当地商人见到齐国人用铜刀来买东西,纷纷摆出谄媚脸色,欣然接受。
尚铭不解,问于上墨,答曰:“这正是秦国厉害的地方啊,这货币经济搞得……铜多值钱啊,最后都被秦国官府收走,制造武器,发军饷去了!”
“这……商人百姓们也能接受?”
“不接受就割你的鼻子!怕不怕?”
墨非冀又说道:“不过,等咱们墨家的织造局再运作些时日,秦国的布币就要贬值喽。”
此时,陶邑的封君、秦国宰相魏冉正在咸阳王宫内焦虑的踱步,等候秦王召见。
从临淄回来的秦国商贾传回消息:齐国全境的徭役全免了!
这齐襄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先是免了粮田赋税,后又免了关税市税,如今连徭役都免了……这齐国财政还怎么运转下去?
接下来要干嘛?齐国朝堂解散?军队也卸甲归田?
要是真能如此,魏冉也不用这么操心了。问题是齐国一番政改下来,临淄竟俨然成了天下商人眼中最具吸引力的地方。这样下去,恐怕自己的封地陶邑就要迎来衰落了。
面对齐国的改革,魏冉也没什么好办法,可也不能隐瞒不报,只好先禀告秦王,再议对策了。
这时,秦昭襄王从后殿走了出来,在王位上坐下,问道:“相国何事启奏啊?”
魏冉躬身行礼道:“拜见大王。近日得到消息,称齐国免除了全境的徭役。此外,还颁布了预备役动员令,命齐国本地百姓,不论男女,于农闲时参与演兵。
且不论齐国财政是否撑得住,若是真能坚持推行这两项政令,恐怕天下流民都要汇聚到齐国了。
微臣不敢专断,还请大王与群臣商议,该当如何应对。”
秦昭襄王闻言一惊,心道:早听说过齐国新政之事,没想到竟然愈演愈烈。
问道:“相国大人有何高见呢?”
魏冉为难道:“微臣苦思冥想,也实在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实在不成……便只有借道伐齐了。若不趁此时扩大陶邑哪块飞地的势力范围,等齐国坐大,那块商业宝地就要易主了。
微臣自己丢了封地不打紧,问题是陶邑乃是天下重要的商业中心,每年为我大秦贡献上千两黄金的赋税,弃之可惜啊。”
秦昭襄王闻言沉思:这个老狐狸,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扩大自己的地盘?只不过,眼下还不到除去他的时候,且让他再折腾折腾试试。
只听秦王说道:“此事明日朝堂再议,若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由相国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