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墨家一干人等装备整齐,跟随着使节的车马,向赵国军营行去。
营门大开,蔺相如在中军升帐,亲自在账外迎接齐国使节——墨非冀。
墨非冀初次与这位赵国赫赫有名的上卿会面。只见他眉分八采,目若朗星,面如冠玉,长髯及胸,不愧是纵横天下的一时英杰。
双方见礼落座,墨非冀便直言不讳道:“在下齐国上墨,墨非冀。此番为齐王出使。敢问赵国上卿,此来齐国境内,所欲何为?”
蔺相如一捋长髯,答道:“在下忝为四十万赵军之将帅,欲与齐王会猎于此。”
墨非冀笑道:“冬至已过,林间已无走兽。将军可以请回了。”
蔺相如道:“窃闻齐军二十万,已在路上,怎能让安平君空跑一趟?”
墨非冀心中忌惮:齐国军情,蔺相如怎如此清楚?显然是早已在齐国埋下暗哨,有备而来。当下更不敢大意,只得加上些筹码,说道:“岂不知秦国虎狼之师,已经秣马厉兵,不日将侵袭赵国领土……比如,阏与城……将军怎还有这闲情逸致,来此逡巡?”
蔺相如心下震撼,这墨非冀竟然连秦军主攻地点都能未卜先知,抑或是另有情报来源?面上只笑道:“不劳上墨大人费心,我赵国有廉颇、赵奢二位神将,早已于西境严阵以待,秦军若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墨非冀听他如此说,佯作轻松,言道:“如此便好。想我齐国虽然曾遭五国联军攻伐,自此之后却也落得个君民一心。如今虽不会轻动刀兵,但也自保无虞。将军此行辛苦,还是早日还朝吧。”
蔺相如听到墨非冀已表明齐国愿意求和之意,便道:“大人却非等闲,在下佩服。明人不说暗话。赵王遣在下一介文臣前来,自然是希望两国以和为贵。还望大人回临淄后,好生劝诫齐王,安心修养民生。”
墨非冀见大势已定,心下稍安,谨慎说道:“如此甚好。在下另有要事相商,可否屏退左右?”
立在一旁的赵营亲卫立即说道:“大人,不可!齐国上墨武艺超群,大人身为四十万大军主帅,断不能轻身犯险!”
蔺相如也十分犹豫,心道:此时和约已算达成,这齐国上墨还想谈什么?
墨非冀见状说道:“不如这样,请取笔墨来,在下先写些文字给上卿大人看过再议。”
蔺相如挥手示意,便有属下送上笔墨白帛。
墨非冀执起笔来,闭目沉思良久。
突然双目一睁,下笔如龙,将记忆中今后十年的战事逐条列出:
前270年,秦胡阳攻韩之阏与;秦客卿灶攻齐,取刚、寿。
前269年,赵将赵奢败胡阳于阏与。
前268年,秦使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赵、齐、楚救之,秦军退。
前266年,秦取魏之邢丘,攻几,赵廉颇败之。
前265年,齐田单将赵师以伐燕,取中阳,又伐韩,取注人;秦伐取韩的少曲和高平;秦伐赵,取三城,齐救之。
前264年,秦白起取韩之陉城等九城,斩首五万。
前263年,秦武安君伐韩,取南阳;攻太行道,绝之。
前262年,秦白起五大夫贲攻韩,取野王等十城,韩上党降赵;秦攻上党。
前261年,秦取韩缑氏、蔺。
前260年,四月秦左庶长王龁攻长平,廉颇距秦,秦斥兵斩赵裨将茄,六月秦攻取赵二障四尉,七月赵将廉颇筑垒壁而守,秦又攻其垒,取二尉,败其阵,夺西垒壁;赵括将,白起杀赵括,斩首四十五万。
……
墨非冀将上述年岁换成东周郝王的年号,写好后,双手递给蔺相如。
蔺相如越看越是心惊,等到看到长平之战45万赵军被白起斩杀,再也坐不住了。
迅速将手中帛书一合,喝道:“传本将军令!所有人等退出帐外五十步,不得有误!”
军令一下,赵军无人胆敢抗命。不多时,中军帐内便只剩下蔺相如与墨非冀两人。
蔺相如问道:“这简直是一份‘天书’啊……不但有秦军动向、胜负如何,连领兵将帅是何人都清清楚楚。这上面所写的内容,先生是如何得知?”
墨非冀慎重地说道:“如何得知并不重要。即便在下说是有神明传讯,上卿大人也不会相信啊。若要验证真伪,非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交给时间。
九年之后,韩国上党郡自请降服赵国之时,若是全部预测都能大致得到验应,请上卿大人和平原君一同赴洛邑,与齐、魏、楚会盟,共商灭秦大业!”
蔺相如此刻依旧震撼不已,转身来回踱步,终于冷静下来。说道:“好!在下回国后,便将此’天书‘交给平原君一观。旁人不会知晓此事,请上墨大人放心。若真能救得赵军45万人性命,蔺相如必当五体投地,拜谢先生!”
墨非冀拱手说道:“如此甚好!未免今后齐赵结怨,影响灭秦大计,请上卿大人在此与齐国订立盟约,稍后互派质子,永结秦晋之好。”
蔺相如颔首应允,立即代赵王写下国书,咬破拇指,按下血印,交给墨非冀。墨非冀也同样书写了一份齐国的承诺,加盖血印与使臣印信,递给蔺相如。双方签字画押。
盟约即成,蔺相如便引军归国,墨非冀也启程回临淄,向齐襄王复命。
齐王得知赵军已退,又有盟书在手,大喜道:“寡人得先生相助,犹如周文王得姜太公啊!”
随即下令大加封赏。
墨非冀却拱手说道:“大王知遇之恩,微臣无以为报。这些赏赐便免了吧,微臣斗胆请大王三件事。”
齐襄王笑道:“莫说三件,三十件也依先生!”
墨非冀说道:“第一件事,是继续推进改革。请大王免除全国徭役。”
齐王一下就傻眼了,只是刚刚才说依得,又不好反悔,只得尴尬地说道:“先生……按说寡人对先生也算深信不疑了。
之前先生说要免粮税,结果官仓中的粮食增加了十倍;后来又说要免商税,结果去年财政收入翻了一番。可如今又要免去全国徭役……寡人实在不知其中道理,还请先生教我。没了徭役,官府的日常杂务、城池维护、物资运输这些事情还怎么做啊?”
墨非冀答道:“大王,咱们财政上收了这许多金银,总要花出去,不然和埋在地里没什么分别。免除徭役之后,官府所需的人力可以花钱雇人来做,特别是要雇佣外来人口。至于齐国本地百姓,则可以做更多其他更有价值的事情,比如组织他们参加军事训练。”
齐王还未应允第一条,墨非冀便说道:“微臣请大王恩准的第二件事,便是建立民兵预备役制度,让齐国子民无论男女,在农忙之外,都要参加军事训练,成为齐国储备在民间的军力。
如此,一旦战事兴起,久经训练的预备役民兵,可比临时征发民夫的战斗力要强上十倍不止!
此外,为了鼓励女子从军,可以下令让参加军事训练的女子与成年男子领取同等数量的粮票。
若这两件事办成了,齐国从官府到民间,会产生巨大的雇工需求。天下百姓饱经战乱,谁会不想谋个安稳营生?
若是去秦国,饱学之士固然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可寻常百姓却都要上阵打仗,九死一生。
如今东海之滨的齐国,既无战乱,来了又可以做个收入不错、生活安稳的雇工佃农。岂不皆携家带口,望风影从?
到时天下黎民都来投奔齐国,咱们国力大涨,官府那点雇工的钱,大王您还会放在心上吗?”
齐王此时脑内一片混乱,奈何墨非冀这副灿若莲花的口舌早就把他吃的死死的。想来想去,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妥,只好先默认下来。
墨非冀不给齐王更多纠结的时间,又抛出了第三条:“这第三件事,便是借今年春天巡演天下之机,与赵、魏、楚达成四国同盟,共抗强秦!”
齐襄王问道:“若为结盟抗秦,为何是四国?燕国、韩国为何不在此列?”
墨非冀答道:“韩国离秦国太近,正是秦国兵锋所指,国力又太过弱小,朝野君臣只求保存朝夕,早被秦国虎狼之师吓破了胆。恐怕只要秦国一句“暂且放你一马”的空话,韩国便会退出合纵联盟。
至于燕国,则距离秦国最远,上下君臣目光短浅,不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是秦国最佳的连横对象,说是秦国最坚定的盟友也不为过。一旦兴兵讨伐秦国,必须防着燕国从背后捅刀子,怎能与他们结盟?
况且,倘若将来四国联军真的能灭了秦国。赵、魏、楚可以从秦国手里夺取地盘,我大齐也需要扩张势力的空间啊。届时,燕国便是咱们齐国的囊中之物。
此时不与燕国结盟,反而将他们置于四国同盟的对立面,也是方便咱们日后下手时,其他三国不会有异议。”
齐襄王大喜,说道:“没想到先生还精通纵横之术,真是太让寡人欣喜了!如此说来,这三件事也只好悉数应允先生了。还望先生不负寡人的期待啊!”
墨非冀微笑道:“多谢大王恩准。微臣还准备送大王一份大礼。”
齐王忙问:“哦?是何礼物?”
墨非冀说道:“一年之后,将陶邑送还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