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众人似乎都忘了还有最后一场戏剧要上演。
墨非冀院长一面安抚学子;一面待气氛稍平,连忙指示乐师奏起登场曲目,把最后四人送上台,不禁摇首苦笑。
另一头,墨尚铭等四人刚从齐王与一众权贵身边逃离,又立即陷入了四堂学子的海洋;青、白、赤、玄四堂之人,各自簇拥了一人,欢庆去了。
尚铭与天天隔着人海相望,心中均想到:死亡都没法分开的二人,此刻却被人海生生冲散了。
少顷,墨尚铭被拥抬着回到玄字堂,一群人围着他欢乐地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请教尚铭兄,那段唱词的表演是兄台的首创吗?”
“尚铭与雪姬本人之间的情感太过真实,是否已结秦晋之好?”
“不会吧!在下还想问问雪姬姑娘真名叫什么呢!”
“开场的雾气是怎么变出来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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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铭被问的应接不暇,后来干脆笑而不答。
反正场面太乱,提问者彼此打断,反而没人怪罪尚铭藏拙了。
不久,葛浪师长也到了。站着笑了一会,便洪声说道:“静!”
“你们如此胡乱提问,让尚铭如何作答?来来来,尚铭也不必藏而不露了,快给大家分享一下创作历程。今日你可是为咱们吕望学堂与墨院长大大地争光了。”
葛浪师长如此一说,众人皆乖乖从命,纷纷落座。
尚铭一笑,起身抱拳行礼,说道:“承蒙师长及列位同窗抬爱,今日所演戏剧,反响如此热烈,尚铭前所未料。但尚铭本人断不敢居功。
首先是剧目本身内容极好,乃是书院提供,不知是何人所作;其次一应道具布景、干冰云雾,皆有白字堂嬴天天,即是雪姬姑娘所造;此番角色涉及宫廷,乃是赤子堂陆雪琪姑娘,筹划了入宫观摩;而青字堂胡欣泉兄台,为了演绎矿人,险遭危难,更是担当念白,不辞辛劳无人知晓。”
又道:“其中不少如配乐唱词的桥段,乃是家父提议,唤其为‘歌戏’,并由咱们玄字堂的席轻帆姑娘填词而成。以上诸人皆是此戏台前幕后的功臣,尚铭不过侥幸参与其中罢了。”
众人皆言尚铭过谦。
葛浪问道:“尚铭,你们此前怎么知道最后一日会有宫中祭酒及乐师前来助阵?”
尚铭笑答:“实是不知。只是我等早就托陆瑜家里帮忙疏通,请来宫里的大乐师。恰逢齐王莅临,这批乐师便被墨院长临时征用了。”
“哈哈,原来如此。”
之后,众人又是一番问答,许久才渐渐散去。只剩马励、席薇等与尚铭交好之人仍聚在一起说笑,唯独不见陈彤。
尚铭不见她,便问了马励。骐骥却笑而不语,只做了一个喝醋的样子。
尚铭唯有苦笑不语。
……
……
……
却说那墨非冀院长,此刻正受邀列席王宫晚宴。
一面觥筹应对,一面思量着:今日夜宴,明面上说是齐襄王为了褒奖今日的精彩剧目;实则如何,仍未可知。
饮毕三巡,齐襄王便起身离席,又命人招墨非冀入内。
两人在书房坐下,饮起醒酒清茶。
便听齐王说道:“先生今日之事,实在是惊世骇俗啊。”
听齐王说的奇怪,墨者略作思忖,答道:“当今乱世,倘若墨守成规,恐怕唯有引颈待戮。今日在下算是破了墨家‘非乐’的规矩,日后恐怕还要再破‘节用’。但在墨某看来,这些皆属末节。若为大义,皆可抛也。”
齐襄王颔首道:“先生言之有理。只是,齐、楚、秦三墨皆有各自的大义,若能归一于齐墨,则天下幸甚。”
墨非冀拱手问道:“不知大王有何吩咐。”
齐王唇角上扬,拱手道:“岂敢吩咐先生。只是寡人为今日之戏剧震撼,所以有心请先生将这雪姬剧目巡演天下,一彰我齐国风采。”
墨院长闻得此言,猜出一二,笑曰:“承蒙大王抬爱。只是这四个学子年纪尚幼,若说巡演天下,未免会耽搁学业。”
齐襄王连忙道:“无妨无妨。寡人可下特旨于稷下,待此四子年满十五,即刻保入学宫深造。”
墨非冀拜道:“在下先替四子谢过大王。”
起身又云:“但他们毕竟太过年轻。武功未成,万里巡游,恐遇险阻,届时难以自保啊。”
齐王摆手说道:“此事亦非难事。届时,寡人赐他们以齐国使团的身份,辅以甲士,再有墨家暗中保护,有何惧哉?”
墨者一挥衣袖,正色问道:“既如此,大王所求者,究竟为何?与墨家又有何利益干系?”
齐襄王心道:这个老狐狸,绕了半天才肯直言;且言必曰利,哪里像位学者,反似商贾。思忖片刻,近身低声道:“寡人欲取蔺相如性命!”
正身又言道:“自先王遭逢大难,齐国式微,而秦赵崛起。近年来,赵国人材兴盛,蠢蠢欲动。寡人观赵国朝堂诸子,镇国栋梁者,实为此子!
八年前,秦赵渑池之会,若非蔺相如在侧周旋,赵国岂能安享这几年的太平?其余如廉颇、李牧者,足以抗秦罢了。因此,若蔺相如身死,赵国必将为西秦所困,无暇东顾,则齐国无忧矣。”
齐王饮了口茶,继而道:“《雪姬》巡演天下,正可以在赵国邯郸为寡人伺机除去蔺相如。
先生如应允此事,寡人承诺:
无论成败,墨学将与齐国官学并列;如若蔺相如身死,寡人封先生为即墨君,食邑五百里,何如?”
须知自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以来,诸侯列国均进一步推行改革,设置郡县;很少再行分封,以免再度出现权臣篡主之事。对于有功之臣,大多是封上爵位官职,赏赐黄金。
如今,齐襄王提出分封食邑,意味着这五百里将实际置于墨家掌中。
实在是一件天大的恩赐与诱惑。
墨非冀略一思量,曰:“诺。此事在下定为大王办妥,只是还须多作筹谋。巡演天下、刺杀重臣,并非言谈间即可为之;调查布线之事,明年或可完备。”
齐襄王大喜,说道:“甚好!既交托先生,自然听凭先生安排。”
此间事毕,墨非冀拜辞回府。
回到府上,着下人唤墨尚铭至书房。
墨非冀见到尚铭,心下欢喜,赞道:“今日的表演,远远超乎我的预期,想要什么奖赏?”
尚铭微微一笑,道:“不敢请赏。只是尚铭有一事不明,还望院长大人赐教。”
“讲。”
“墨家向来有非乐之说,虽然尚铭也以为乐理之术,不至于一无是处。但今日书院内鼓乐鸣动,如此昭告天下,是否别有深意?”
“不错。先说个人理念,我认为乐理非但不是无用之学,反而大有用处。为大事者,必洞察人性。从今日演武场上的情形即可知,人人皆可为乐痴狂。
诚如《墨子》说云,靡靡之音使人迷醉,不愿劳作,耽误政事。可这即是人性,难道因为世人皆贪食、好色,便把餐饮、男女之事都禁了?
岂不知农夫、工匠劳作之时,也常常边唱边作,怎知民歌不能利于生产之事?
再谈墨家,世人皆知墨者刚正不阿,心存黎民。岂不知过刚易折,若墨者都前赴后继地为理想牺牲了,又有谁人来匡扶正道,救人于水火?
当然了,届时自然有旁人来主持正义;可那份正义,或许就不是墨家所讲的正义了。
据此而论,我墨非冀要做的,便是以‘宽厚’二字来为《墨子》解经释义。
同时,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性,以成就不世之功业,匡扶我心中的正道。”
尚铭恭敬说道:“学生受教了。”
墨非冀又补充道:“道理如此,却不可直接言说,只可令其用心感受,特别是对笃信墨家的子弟。否则,反而会激起他们的抗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