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非冀一生游历列国,费尽唇舌,讲授墨家“兼爱非攻”的理念,最终还是没能改变秦国统一天下的大势。
公元前221年,是他这一生之中最灰暗的一年。
齐国临淄已被秦国上将李信与王贲付之一炬,全天下大概只剩下眼前这座即墨小城,还站在暴秦的剑锋前,负隅顽抗。
城中的齐国士兵早已逃得一个不剩,如今据守在城墙上的是这个时代最固执的一群人——由82岁高龄的墨非冀所率领的三百位墨家剑客。
即墨县城是墨家经营最久的一处据点,也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埋骨之地。
此刻,墨非冀正在做最后一次战前动员。说是战前动员也许不恰当,因为他面前这群墨者根本不需要额外的鼓舞。他们站在这里,就早已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我墨非冀生在这乱世,早已年过古稀,本该无所遗憾。但穷尽一生,仍没能阻止不义的战争,眼见六国破灭,黎民授首,天下沦丧!非冀愧对恩师,愧对墨家教诲……今日,老夫但求死前能亲身领教一下秦国虎狼之师的厉害,哪怕多杀一只秦狗,我也心满意足!请诸君与我同行!”
墨家剑客们高声回应着:“与子偕行!与子偕行!”
城墙之外,黑云压境。
五十万秦军漫山遍野,将即墨县城重重围住。
当全身黑衣黑甲,戴着黑色面具的秦军士兵,如蚂蚁大军般扑上城墙时,墨家弟子们已经用尽了一切可能的防御手段:弓弩投石、烈火滚木、石灰热油……
然而秦军士兵就像没有感情一般,前赴后继,丝毫不畏惧痛苦与死亡。
墨非冀渐渐察觉到一丝异样,命令道:“把那个秦兵的面具挑下来我看!”
身旁的墨家剑客领命,一剑挑开了尸体上的漆黑面具。
“呕……”这名剑客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手下也沾了许多恶徒的鲜血,却被眼前的景象恶心到了。
这秦兵的面具之下早已腐烂,哪里是今日才死的?
墨非冀见状,又连挑了几具秦兵的护面,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怪不得秦国军队连年征伐。多线作战,军队人数却越打越多;怪不得白起、王翦那帮屠夫,每战都要坑杀大量的战俘……原来是因为活着的苦力不如尸鬼士兵更有用啊!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长平?伊阙?还是在更早的时候,就有这些毫无知觉的炮灰参与战争了?
城墙上的墨者渐渐失去了斗志,心中被恐惧的情绪填满。牺牲了这么多人,却连一只秦狗都没杀掉,这些被砍倒在地的……东西,谁知道他们生前是哪国的士兵?
墨非冀见大势已去,心中何其不甘!
剑指苍天,破口大骂:“贼老天!你怎能允许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这些被玷污了的英灵,会永生永世憎恨你!老夫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咒骂你!”
却见一道霹雳,从天而降,正中这位白发墨者。
轰隆一声,烟消云散。
……
……
……
墨非冀猛然惊醒,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马车之中。车子不住地摇晃,显然是在山路上奔驰。
此时他脑中一片混乱,理不清头绪:似乎刚刚在与秦军厮杀;却又依稀记得自己应该是在图书馆里,阅读秦国一统六国的史料。两个不同之人,前世今生的情感和记忆混在一处,也难怪他头痛不已。
巧合的是,这两个人同名同姓,都叫做墨非冀。一位是墨家最后一位齐国上墨,另一个则是研究先秦历史的博士生。
墨非冀苦笑不已,现在的我到底算是是哪一个“我”呢?
先不管了!至少要弄清楚此刻是什么个情况。
墨非冀掀开车窗上的竹帘,见一位身穿黑衣的骑手随侍在马车一侧。那人见墨非冀探身出来,便恭敬地说道:“大人,有何吩咐?”
墨非冀问道:“今年是什么年号来着?”
黑衣侍从疑惑道:“年号是什么?回大人,今年是东周郝王四十三年。”
墨非冀心下计算:四十三年……大概是公元前272年左右吧……太好了,看来我至少还有50年可活。31岁的话……眼下这个“我”应该正要去齐国出任上墨。
墨非冀点了点头,放下窗帘坐回车内,继续思索:
恩师相夫子辞世之后,传下遗命,召回游历在外的墨非冀,赴临淄继任齐国上墨一职。
如今我知道了秦国的重大秘密,一定要想尽办法将秦国摁在地上反复摩擦,以解心头之恨!
自从祖师爷墨子离世,墨家便分裂成齐、楚、秦三墨,彼此互相攻讦,各行其是。如今的首要任务,就是到齐国积蓄力量,重新整合三墨。具体做法嘛……还需从长计议。反正现在另一个“我”熟知先秦历史,总有办法可以善加利用。
正思量着,车外侍者禀告道:“大人,哨骑来报,山崖下面好像有些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