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进话音落下的瞬间,大殿内的气氛为之一凝。
好像事先排练过似的,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刘进身上,但其中意味却是迥乎不同。
刘彻的目光中有些狐疑,但更多的却是审视;刘据则是望着儿子,满满的担忧。
至于殿内其余的太子属官以及皇帝的侍从人员,都只敢偷偷的用眼神打量着刘进,皆是诧异莫名,好奇这位长孙殿下今天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此时的刘进却是有点慌了,这个办法是他在之前刚刚想出来的,他在心里推演了几次,明明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差池才对。
反正他看其他小说里,主角一旦用出这一招,简直无往而不利,怎么到了自己这儿,情况怎么就不同了呢?
可见理论知识丰富,实践却不一定顺风顺水,反正刘进真正实践的时候,他才发现事情不如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我这位爷爷四十几年的皇帝真不是白当的啊,这眼神,也太犀利了。”
感受着刘彻的审视,刘进只能强撑着方可不露怯意,他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出汗了,后背也有些发痒,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却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哦,是吗?”
“那进儿你倒是说说,你都梦见了什么?”
悠悠的声音传来,却是无喜无悲,让人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刘进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孙儿,在梦中见到了一位老者,他头戴鹊尾冠,身穿一袭黑衣。
孙儿虽看不太清他的面容,声音也听得模模糊糊,但孙儿觉得他的身形容貌与高皇帝一般无二。”
刘进说到这里,众人脸上的神色顿时都变了。
在当今的汉室,刘氏的皇帝中,天下所公认的明君圣主,只有两位;只有他们在归天后享有庙号,也只有他们虽然早已离去多时,却仍为万民黎庶爱戴。
一位自然是诛灭暴秦、建立汉室的高祖刘邦。
另一位则是励精图治、躬修节俭的太宗孝文皇帝刘恒。
不是说先帝的功业就不大,但与这两位相比起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的。
就连今上,不也是将高祖和太宗视作追逐的目标,奋斗的方向。
因此,基本上刘氏子弟每年拜祭祖宗时,都曾在高庙和太庙中瞻仰过两位先祖的画像和雕塑,尤其是将来很可能得继大统的太子和他的子嗣们。
所以无论是刘彻,还是太子,又或是其他人,他们对刘进的判断并没有什么异议。
什么!你是说,当今长孙,连高皇帝也能认错,汝是嫌命太长了,还是执金吾的剑不利了?
刘进刚要继续往下说,却被刘彻给突然挥手打断,刘进有些懵,却见原本安坐在榻上的武帝,在服侍宫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道:
“除了太子和长孙,其余人等都给朕退下。”
下首众人战战兢兢,只得齐声答道:“诺!臣等告退。”
不少人表情管理明显不到位,刘进看得分明,这些家伙直接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甚至能够觉察到有些人身子都有些哆嗦。
尤其是以太子少傅石德为首的东宫属官,看来,这位在位长达四十多年的皇帝确实给了他们太大压力。
大臣们亦步亦趋退出大殿,刘彻却接着又道:“奉车都尉何在?”
只见刘彻的身后缓缓走出一位容貌不显、个头不高的中年男子。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那就是默默无闻,是的,方才大殿里的所有人刘进几乎都注意到了,可唯独这位被他给忽略了。
就算是考虑到他所站的位置偏僻,那是位于武帝的右后方的一个角落处,也足以说明此人的低调。
可刘进却是不敢对此人有丝毫小瞧,因为通过记忆他知道,他正是霍去病的异母弟,如今内朝之中武帝最信任的三人之一,奉车都尉霍光!
来自后世的他很清楚,这位如今不显山不漏水的奉车都尉,绝不像世人想的那般“不学无术”。
是的,不学无术这个词正是《汉书》作者班固特意为霍光造的。
但其实人霍光也挺委屈的,怎么就不学无术了,你班固怎么知道我不读书的?其实还是班固带着有色眼镜看人,把不遵臣道、擅行废立的霍光给刻意贬低了。
在武帝临终前,霍光被任命为大司马大将军,和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三人一起成为托孤重臣,辅佐年幼的汉昭帝。
后来更是了不得,金日磾早逝不提,上官桀、桑弘羊联合燕王刘旦和鄂邑长公主,都没能扳倒他,反被他给一起收拾了。
再后来,昭帝英年早逝,霍光大权在握,借着外孙女上官皇后的名义,行那废立之事,把刘贺给酸爽得不要不要的。
他不仅废了刘贺的皇帝之位,还给他安了上千条罪名,最终平均下来,刘贺基本上是每天啥也不做净干坏事了。
也正是因为霍光以臣子之身行废立之事,人们将他与古之伊尹并称“伊霍”。
“而且,我那还未出生的儿子,汉宣帝刘病已被他“欺负”,即使是做了皇帝也被他吓得芒刺在背。”
想到这里,刘进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原本的中兴之主大概,可能,好像被自己给弄没了。
霍光来到武帝面前行礼,他走得慢而稳,刘进刻意看了一下,还真就跟历史上记载的那样:
“每出入下殿门,止进有常处,郎仆射窃识视之,不失尺寸,其资性端正如此。”
嗯,就跟拿尺子量着似的,每一步都是那么大的距离,这学学踢正步都可以参加阅兵了,不过身高可能有点问题。
“宫殿五十步以内,不得现一人,此事由卿亲自负责!”刘彻严肃而认真的命令道。
“诺,臣霍光谨奉命!”
说完霍光就转身退了出去,眼神正视前方,也不与刘进、刘据交汇。
片刻功夫,空旷的大殿中就只剩下祖孙三人了。
刘进还有点迷糊,心里暗暗吐槽道:“不就是祖宗给我这个子孙托个梦嘛,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
这就是刘进的失误了,他明显是拿现代人的思维去考虑这个时代的事了。
说迷信也好,封建也罢,但这时的汉室,对祖先的崇拜还在一个很高的程度。
汉人认为,祖宗托梦,定是整个宗族的大事,这是先人的魂灵要为子孙指引前进的道路。
尤其是刘进作为皇室直系成员,筚路蓝缕、开创基业的高祖亲自在梦中与他对话,一定是对汉家的未来有什么安排,事关江山社稷,再小心谨慎对待也不为过。
同样身为高祖后裔、刘氏宗主的刘彻,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
这也就很容易解释他既撵走众人,又令霍光严加戒备了:刘氏的宗庙,只能由刘氏子孙奉养,高祖的指引,也只有刘家子孙才能知晓。
就算是其他的儿子,刘彻也不打算告知。
刘彻脸色肃然,目光转向刘进道“进儿,你把高祖托梦的经过,一一讲来,记住!越详细越好。”
“诺!”
刘进娓娓道来:“孙儿记得那老者,不,高祖踞坐在一张榻上,两脚随意的叉开”
嗯,这姿势,很刘邦!无论是刘彻还是刘据,都觉得这就应该是高祖所作所为,听刘进讲来只感觉活灵活现,生动形象。
能不形象嘛,刘进就是按《史记》里的记载来说的。
据《史记》记录,儒生郦食其求见刘邦是,入帐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场景,哦,有一点不同,当时刘邦身下还有俩女仆给他洗脚。
对了,这时的《史记》还没完稿呢,更别提与世人见面了,那就是更久以后的事了。
“高祖看着孙儿,对我笑了笑,然后把我叫到跟前,让我跪坐在他面前,认真听他讲话。”
刘进顿了一下,接着道:“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很长时间,也可能只是须臾之间,高祖的声音便止住了。”